他依稀听见有人在说话。
“不会是死了吧?”
“胡说!好人才不长命,祸害都是留千年的。”
“那他怎么不睁眼啊?怎么办啊?”
一阵长长的沉默,紧跟着一阵叹息。
“把他送给姮姮吧,我答应她了,不管是死是活,总要给个交代的。”
梁潇想提起劲问问这个人他答应姮姮什么了,还有姮姮不是出城了吗?可他无法支配自己的身体,顷刻间便陷入了黑压压的沉眠中。
他觉得自己睡了好久,梦中辰光流转,尽是他和姜姮在章台行宫的日子,明明那么短暂,却能被无限拉长。
岁月静好,闺暖如春,身侧萦绕着香气,是姮姮亲手调制出来的香,那么温醇绵柔,像是美人的手一直探进他的心里。
他翻了个身,依稀听见水流的声音,还有人在打他的脸,一下一下,啪啪清脆,甚是欺负人。
他气急了,憋着股劲猛地从梦魇中挣脱,缓慢无力地睁开了眼。
周围场景由模糊渐变得清晰。
他一眼便认出自己是在一艘船上。
吴江临水,风月之地常有画舫飘过,梁潇幼时经常提着个篮子去画舫上卖糖瓜子,熟悉的场景想忘都忘不了。
认出来自己在船上后,他又发现了打他脸的人。
晏晏穿着一套合身的红袄红裤,盘腿坐在他身边,小手大张,很是不见外地拍打他的脸,见他醒了,煞是心虚地把双手缩到身后,瞧着他嘻嘻笑了。
笑出一对浅凹的梨涡,水眸明亮,清澈纯真地瞧着他,像瞧一个玩了许久的玩具。
梁潇的思绪略有些迟滞,亦或是不敢信这样的美梦,挣扎着想从横榻上爬起来,可身上剧痛无比,一点劲都提不起来。
他抻头望向舱外,见船的对面是一艘载货的船,一抹纤秀的背影立在船头,飘进她低柔甜美的嗓音。
“我想要一斤蟹粉酥,五两江米年糕,再来三只熏鸭,五斤腊肉……对啊,我们大概要在船上过年了。”
梁潇抬手捂住胸口,感受到胸膛里的心扑通扑通跳着,十分感念它还跳着,终于望着一旁的晏晏,温柔地笑了。
——正文完——
第96章 番外:初雪
荣康二年的冬天,注定是要在大燕史册上记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摄政王梁潇意图挥军谋反,被奉命勤王而来的端州节度使高从善剿灭。
小别山尸陈遍野,皇城司和神卫集体出动,光清扫战场就耗费半月,终于在山坳深处找到了摄政王的遗骸。
一代枭雄,殒命时不得全尸,面目尽毁,唯有尸骨上的白翎高盔和麒麟玉佩能帮着禁军辨别出他的身份。
荣康帝梁祯已下令将其贬黜为庶人,念着其从前的从龙之功,赏他全尸安葬。
这场震天惊地的谋反牵扯甚广,虽然参与的武将都已随梁潇殒命于小别山,但梁潇把持朝政数年,党羽遍及朝野,株连蔓引,清扫起来仍是件耗时甚多的事。
朝中官位一下空出来许多,急需择选新的填补上来。
荣康帝在摄政王死后没几日,便下旨拜殿阁大学士顾时安为左相,由他全权处置梁潇党羽和主持新科举。
朝野之上正是推陈出新的好时节,内外一派新朝盛景。
荣康帝念着自己的老师檀令仪,将他放了出来,虚心纳谏,开始着手推行新政。
若说新政,当年参与其中的人大半已然就戮,但还留下一人,堪称新政领袖,那就是如今正在国子监里教书的靖穆王世子梁渊。
檀令仪知道了自己这位知交好友的身份,惊喜万分,亲自去国子监邀请他出山,本以为是水到渠成的事,谁知对方沉吟良久,竟回绝了他。
檀令仪碰了壁,回来紧着顾抓时安抱怨,顾时安没说什么,只是一笑。
当晚,恢复梁渊靖穆王世子身份,允他承袭王爵的圣旨便下来了。
一时之间,街头巷尾流言四起,梁世子这几经沉浮历遍荣辱的人生经历甚至被火速编成了话本,在各大茶寮酒肆登场。
但他并没有如人们预想的那般,择一良辰吉日风光搬进王府,再把那罪人梁潇留下的东西悉数清理,从此扬眉吐气安享尊荣。
相反,他极为低调,于深夜带着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回了家,留下了梁潇从前用的老管家,又买了些仆婢小厮,安顿下,照常去国子监教他的书。
期间檀令仪又去请过他几回,皆被回绝。
这般沉默内敛的新晋靖穆王很快就被人们遗忘,话本鼓书有了新的主角,那就是新任相国,顾时安。
才刚刚二十七岁,便已位极人臣,人们惊讶地发现,这个年龄和当年梁潇奉旨辅政手执巅峰权柄差了不过一岁。
坊间有些关于顾时安和摄政王梁潇的猜测,毕竟当年初识得顾时安这匹千里马并将他拉入朝堂的恰是摄政王。
不光坊间,朝野上下也都睁着一双眼睛看,这位曾效命于梁潇麾下,又转投过崔太后,最终传奇般地逆风而上,整顿朝局的年轻宰辅会如何对待昔日摄政王的党羽。
但最终并没有人们所预想的,大肆株连亦或是趁机招揽,顾时安将涉案之人按律收押,亲自审理,不轻纵不冤枉,公堂上条理清晰,只以物证人证论清白与否。
若不是这一出,大家几乎都忘了,顾时安曾是襄邑县令,曾以神断之名深得当时的摄政王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