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潇点了点头,绕去舱房的窗前。
窗是直棂窗,蒙着厚实的茜纱窗纸,按照舱房的格局布置,窗下就是床榻,若里面的人是躺在榻上安寝,那么站在这里就是离她最近的地方。
梁潇紧贴着窗坐下,头靠在直棂窗格上,也闭上了眼。
仅一窗之隔,不计较那么多,勉强算得上是和姮姮同榻共枕眠了,等下了船,未必就有这样能亲近的好机会了。
他跟着了魔似的窝在这里,期间顾时安来看过他几回,半是惊讶半是感慨地叹息,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总是争不过梁潇了,这是爱到深处成痴、成狂了,一般人哪能是他的对手?
顾时安跟看景似的看了梁潇许久,直到梁潇闭着眼道:“看够了没?看够了滚。”
“呀,你没睡啊?”顾时安惊愕地喊。
梁潇依旧闭着眼,紧贴着窗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道:“睡不睡关你什么事?”
他说话火气太重,让顾时安怀疑他是不是欲求不满肝火虚旺了。
顾时安不与他计较,摇着折扇慢悠悠道:“这眼见就要到金陵了,到了金陵就会见到靖穆王了,我听说前些日子有几家勋贵想与靖穆王结亲,皆被他婉拒。我看他是旧情难忘,你赢了我容易,想赢他是不是也这么容易?”
他纯粹是在船上闲得浑身痒,想来刺挠刺挠梁潇。
谁知梁潇连眼都没睁,满不在乎道:“她心里有我,不会再去招惹辰羡,我们之间从来就没有别人。”
走至今日,几近末路,全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
只可惜,这个道理梁潇明白得太晚,大错已经铸成。
他心里难受,愈加没有兴致应付顾时安,呛了他几句把他骂走,兀自忧郁贴窗小憩,没多久,便听见窗里头有了动静。
像是衣裳与被衾相互摩挲的窸窣声响,梁潇忙打起精神站起来,吩咐厨娘去热饭热药。
姜姮起身烧了壶热水,给自己灌了个汤婆子,正想再躺回榻上,忽听有人敲窗。
她跪坐在榻上把窗打开,见梁潇站在窗外,端着一方剔红漆盘,和和气气地与她商量:“姮姮,反正你都醒了,把饭吃了把药喝了再睡,好不好?”
姜姮原先不觉得,经他这么一说,才觉得真是有些饿了。
她懒得起身去开门,干脆隔窗拿过瘦肉粥喝了小半碗,有一鼓作气把药喝了,浑身立觉暖融融的,腰肢上的酸痛都轻了几分,抻了个懒腰,躺回榻上想继续睡。
梁潇如今内心极度不安定,眼看着陆在即,想趁着这机会让姜姮多跟自己说几句话,哪怕她不会再承诺些什么,至少让他知道她是依赖他的,一时半会不会离开他。
可见她躺下了,梁潇纵有万般愁苦也都得咽回肚子里,默默把轩窗拉下。
折腾了这么一通,姜姮其实已经没有多少睡意了,她躺在榻上翻了个身,微微抬眸看向轩窗,见茜纱上人影疏疏密密,静立了片刻,慢慢地低了下去,只剩下一截玉冠。
这是干什么?她深觉纳罕,心想难道是一直坐在她窗外等着她醒来吗?
姜姮盯着茜纱上那暗昧疏疏的影络,睡意渐消,终于忍不住把轩窗拉下来一道缝隙。
梁潇察觉到这个忙回头抬起身子看她。
她又躺回榻上,拥着被子侧身看他,幽幽道:“我有时候真觉得,应该带你去看看郎中。”
梁潇反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这是在说他脑子有病。
梁潇抬手挠了挠头,问:“你是不是不喜欢我这样黏着你?”
不喜欢?姜姮认真地思索,其实也不能说不喜欢。从少女时她就喜欢梁潇看她时那心无旁骛炽热如火的眼神,她做梦都想要他黏着自己,细致入微,团团包围。
她自小客居他人篱下,时常会觉寂寞孤冷,内心有缺失,亟待填补。
如果梁潇不疯,不咄咄逼人,这种缠腻照顾还是挺窝心的。
见姜姮久久不语,梁潇靠着窗台颓然道:“我就知道,其实你是有些烦我了。”
姜姮皱眉:“你这人总是这样,旁人还没说什么,倒先着急着妄自菲薄。”
她的话音绵绵弱弱,让梁潇原本暗沉的心境透出一丝光亮,他扒着窗台问:“你不烦我啊?”
姜姮摇头。
梁潇顿时心花怒放,笑得眉眼弯弯,眸光柔煦,进一步问:“那你喜欢现在的我吗?”
姜姮沉默了一会儿,清亮的桃花眸中溢出些甜腻情思:“我喜欢从前的辰景哥哥。”她想了想,补充:“是很久很久以前的辰景哥哥。”
那是梁潇最狼狈最卑微的少年时代,是他曾经多年来急欲摆脱的陈旧梦魇,却不想,那时的他才是姜姮魂牵梦萦的白月光。
他早就知道,这些年兜兜转转不过是在做无用功,不光无用,还弄丢了他原本拥有的珍宝。
梁潇甚是寥落忧郁地斜靠在窗台前,幽叹:“姮姮,如果时光可以倒流还有多好。”
姜姮怔了片刻,噗嗤一声笑出来。
“时光怎么可能倒流?与其做这样不切实际的梦,倒不如想想如何把余生过好。人活一世不容易,总不能永远把自己陷进情爱的泥沼里吧。”
她如今倒是活得通透坚韧,相较之下,梁潇就显得太小家子气了。
两人正说着,行进的船遇上风浪,略微颠簸摇晃,姜姮下意识抓住窗台,陡觉手背温热,梁潇的手覆在了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