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卑不亢,言辞利落思绪清晰。
姜照原本是想挑出几根刺的,可见他这般得体,忍不住流露出几分欣赏,一闪而过,立即又恢复了冷脸。
“我今日来找你,不是想与你谈论朝政,辰景,你不觉得应该给我一个交代吗?”
梁潇抬眸看他,再度躬身深深稽首,郑重道:“辰景真心爱慕姮姮,希望国公成全。”
姜照不动声色地瞟向女儿,见她凝睇着梁潇,面上一片痴怔。
他在心底叹息,仍旧是一副冷酷面容:“可姮姮是辰羡的未婚妻,世家重信诺,这门婚事自他们还在襁褓时就已定下,如今毁约,岂不会召至非议?”
“父亲……”姜姮着急地出声,被姜照冷斥:“闭嘴,我在问他。”
梁潇道:“我会护住姮姮。”
姜照笑了几声,有些不屑:“你要如何护她?”
梁潇仰头直视他,一字一句道:“他朝我必能位极人臣,荫妻封子,高高在上,护宥姮姮一世平安、无忧。”
姜照低低睨他,“你的心倒是挺大。”
姜姮搀住父亲的胳膊,轻声哀求:“不要为难他了,好不好?”
姜照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你这傻孩子!从开始就一个劲儿护着,让他称心如意得太轻巧,仔细他将来不珍惜你。”
姜姮的思绪有些微迟滞,旋即涌上巨大的惊喜,不可置信地看向父亲,又去看梁潇。
梁潇也是一副傻愣的模样,呆呆看向姜照。
姜照无奈叹道:“事已至此,强迫你嫁给辰羡,又能有什么好结果?你姑姑素来小心眼,真当了她的儿媳,她也不会给你好脸色看,辰羡性子又软弱,只怕护不住你,倒不如……”
他歇声,仍有几分顾虑,觑向梁潇,“王府内帷之事我不便过问,可不代表我不清楚。你母亲与王妃不合数年,若姮姮真嫁给了你,你母亲为难她当如何?”
梁潇痛快道:“我与姮姮成亲后会辟府独居。”
姜照紧盯着他,一双鹰目锐利如剑锷,半晌,才问:“你预备怎么办?”
梁潇思忖片刻,道:“辰景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姜照凉凉斜睨他,似是很看不上他这一身虚伪做派。
梁潇也知他戎马倥偬多年,说话做事都是直来直往,最烦拖泥带水,可事情实在太大,容不得他舍弃顾虑。
他默了许久,偏头看向站在姜照身侧的姜姮,她一双远山眉轻蹙,拢着似有若无的忧愁,可当两人目光相撞,又立即对他展开温恬的笑靥。
痴心又信任。
梁潇轻呼了一口气,鼓足勇气冲姜照道:“请国公上表,辞去闽南节度使一职,卸交兵权,从此远离沙场,不再过问战事。”
此话一出,屋中陷入沉沉死寂,姜照的手随意搭在瓷瓯边,无意识地摩挲,轻微的声响,除此之外再无余音。
今上猜忌心颇重,特别是对戍守边陲、手握重兵的武将,而武将中,尤以姜照所受的猜忌最重。
盖因他神将之名在外,出身名门,又与靖穆王是姻亲,而靖穆王世子梁渊还和淳化帝最忌惮的弟弟卫王过从甚密。
种种,造就了前世姜照的结局。
据梁潇所知,前世的姜照也曾多次上表称病要求卸下兵权,可那时的奏表是从闽南递入上京,多疑敏感的淳化帝根本不信他是真心想交托兵权,反倒认为此举是在试探上意。
将在外,背靠万里边防,手握经营多年的精锐部队,不论做什么,都始终是帝王心里的刺。
可现在不同了,姜照只率百余轻骑入京,距离闽南驻军千里之遥,若是此刻上表,就可顺势留在金陵,做个帝王眼皮下的闲散亲贵。
远离兵权,就是远离麻烦,远离催命符。
姜姮一直不懂这些日子梁潇为什么看上去那么悠闲淡然,一点不急,一点破局的举措都没有。
现在才知道,原来他一直在等着父亲回京。
她暗赞他沉着聪明,又有些担忧地看向父亲。
姜照倒是没有过分的情绪波动,安静坐着,面沉如霜,蓦地,冷笑:“你可真是自大,想空口白牙、三言两语就说服我辞去节度使一职。”
姜姮生怕他不答应再步入前世的后尘,抻了头正想再劝,却见梁潇冲她摇头。
她又默默地退回去。
但这举动没有瞒过姜照,他回头看向姜姮,诧异:“你也赞成他说的?”
姜姮毫不迟疑地点头。
“这可真是有些吓人了。”姜照靠着圈椅,冷冷觑向梁潇,“照理,靖穆王府也是规矩森严的地方,你们私下里不可能有太多接触的机会,他怎得就把我女儿蛊惑成这个样子,对你言听计从?”
姜姮忙道:“他没有蛊惑我。”
她竭力让自己平心静气,缓慢道:“我并不在意父亲是不是手握重权的封疆大吏,我只希望父亲能一直平安。”她说着,止不住目光下移,看向他的膝盖。
姜照见女儿红了眼眶,心疼至极,声音也不由得放软:“你这傻孩子,好好的日子过着,怎好像要大难临头了似的?”
姜姮咬住下唇,有泪珠顺着脸颊滑落,两行晶莹,分外惹人怜惜。
姜照总觉得女儿变了许多,原本听活泼烂漫没心没肺的小姑娘,不过几年,竟变得如此多愁善感。他愈发觉得是梁潇把她教坏了,愈发看梁潇不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