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观月一时又羞又恼,瞪圆杏眼质问他:“你是在装睡?”
顾珩慢悠悠地轻笑了一声,将秦观月的手牵在掌心轻轻摩挲:“装睡倒不至于,只不过,没有你在身边,我总是也睡不好的。”
“少说这些唬人的话。”秦观月轻剜了他一眼,似是想到了什么,又不免轻声叹道,“我的确是忧心阿娘的病,但不想牵连你也睡不安稳,这几夜,咱们还是分屋睡吧。”
话音刚落,秦观月便感到柔荑处传来一阵轻痛,她嘶了一声,望见顾珩握着她的手掌紧紧地攥着。
“你弄疼我了。”
顾珩回过神来,缓缓松开她的手,脸上神色不大好,惩罚似的捏了下她的耳垂。
“不许。”
秦观月微微一怔,垂下眸子小声嘀咕道:“□□。”
可惜顾珩耳朵太好,就算秦观月刻意压低了声音,还是听了一清二楚。
马车微微一颤,顾珩凑近秦观月的耳边,挑了挑眉问道:“月娘,说我什么?”
“我何时说你了,只是觉得车里有些闷,你去叫人给我打些水来吧。”
“不必。”顾珩眼底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靠秦观月更近了些。
秦观月倏然感到裙摆里钻进了一阵风,随即顾珩微凉的手便覆上了她的腰侧。
她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便倏然睁圆了双眼,满腹的斥责沦为了含糊的呜咽。
顾珩贴近她的耳边,压低声音道:“我就在你身边,何须劳烦旁人?”
——
马车又行了五日,好在他们赶在秦观月的衣服全都被顾珩扯坏之前,已然得以望见了皇宫巍峨的宫门。
早有官员站在夹道两旁迎接帝后的归来,顾珩不在的时候,魏恪生怕有人想要趁天子不在作乱,朝中反而管制更严。如今众臣终于看见天子的仪驾,喜不自胜,几乎快要流下两行热泪来。
然而比众臣更为激动的要属李安渝。
原先,曼儿牵着李安渝和元淮,也站在宫门处等候。李元淮几乎与顾珩无二的沉稳性子,纵然久未见父皇母后,内心澎湃汹涌,然而其面上依旧波澜不惊。
李安渝就大不相同,顾珩与秦观月的马车刚一进宫门,她便挣脱了曼儿的手,不顾阻拦地向马车奔去。
若非贺风在途中拦腰将她抱起,她险些成了马儿的蹄下魂。
秦观月刚下马车,小安渝就抱着她的腿哇哇大哭,眼泪鼻涕全都蹭在了她刚换的新衣裳上。
顾珩站在一旁,看着李安渝弄脏了秦观月的衣裳,纳罕地皱了眉头:“安渝,不可失礼。”
顾珩从来顺着秦观月的意思,知道她疼惜女儿胎中不足,从来都是更怜爱安渝。
李安渝也知道父皇疼爱她,因此平时在宫中从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然而今日父皇居然斥责了她,李安渝一边抽泣,一边抬眼偷偷打量着父皇的神色。
看见顾珩面如冰山寒峻,她不敢再哭了,老老实实地退后站到了一旁。
众臣面前,秦观月纵然心疼女儿,也不好驳顾珩的面子,只能让曼儿将李安渝先带回宫中。
顾珩转身望向秦观月,低声道:“你先去看阿娘,元淮与安渝这边你不必担心,我处理完朝务,便带着糖糕去看安渝。”
李安渝最爱吃糖糕,听顾珩这样说,秦观月就知晓他不会再斥责安渝的失礼,心里的石头也落了下来。
她轻轻点了点头,才看见顾珩身后的元淮穿着一袭青竹色圆领袍,倔强而安静地站在那儿,分明眼里满是期盼,却还强忍着不敢失礼。
秦观月心里一阵说不明的滋味,元淮实在太懂事,也从不黏着她向她撒娇,因此往日她多疼爱安渝,偶尔却忽略了元淮也还是个孩子。
秦观月向元淮招招手,柔声道:“元淮,随我一起去看看外祖母吧。”
元淮受宠若惊地望向秦观月,眼里似溺了星子般璀璨。然而他站在原地未动,试探性地将目光移向顾珩,等待着他的反应。
若是父皇不肯,他就算再想去,也不敢的。
顾珩点了点头,沉声道:“去吧。”
“是!”元淮得了应允,连声音都多了几分雀跃,按捺快要飞起来的脚步,仍然保持着皇长子的体面,一步步向秦观月迈去。
走到秦观月身边时,他又生出一种近乡情怯的顾虑,有些紧张地攥紧了拳头:“母后。”
秦观月轻笑一声,弯腰为他整理了衣襟,用仅仅两人听得见的声音与元淮说:“外人面前可以这么叫,但私下里叫阿娘,知道吗?”
秦观月牵起他的手,带着他向孟夫人居所走去。
元淮怔怔地抬眼望向她,一时有些恍惚。面前的女子实在生得太好看,好看得都不像是他的母亲。
何况男女有别,他不敢像安渝那样对待母亲,所以平日他待她,敬爱有加,亲近不足。
离开前,元淮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顾珩。
顾珩站在原地,看着秦观月与元淮握在一起的手,双唇紧紧抿成一道线,眸光里藏着说不明的神色。
不知怎得,元淮感到浑身一冷,不禁打了个寒颤。
秦观月感受到了元淮的异样,侧眸问道:“怎么了?”
元淮摇头似拨浪鼓,赶忙将目光收了回来,对着阿娘勉强笑了笑:“无事,我走神了。”
秦观月轻轻哦了一声,带着元淮上了轿撵,先回宫中换了身衣裳,旋即便去到孟夫人居处。
秦观月到时候,孟夫人正倚在水塘边喂锦鲤,半个身子都探出了倚栏。
秦观月看得心惊,正欲上前阻止,孟夫人却转过头来,满眼疑虑地望着她,良久之后,愣愣地问了一句:“你是谁?”
秦观月如遭雷击般怔在原地,清泪霎时间盈满了眼眶。
忽然,袖子似乎被身边的小人儿扯了扯,秦观月忍住了落泪的冲动,低下头,望着身旁的元淮。
元淮的眉眼与顾珩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小小的人儿眼里却是令人心疼的懂事与沉稳。
他仰着头,一字一句地轻声安慰道:“阿娘,你别难过。”
秦观月别过头飞快地拭去了眼角的水汽,再面向元淮时,换上了笑脸:“阿娘无事。”
曼儿见状,走上前去搀扶着孟夫人,好声好气地哄她进屋歇息。难得的是,孟夫人倒是曼儿,曼儿说什么,她都依着做。
曼儿将孟夫人扶进屋内安顿好,又回到秦观月面前。
秦观月苦笑道:“如今阿娘认得你,却认不得我了。”
去禹州之前,孟夫人虽然也时常记不起事,但那时至少不似如今这样连她都认不得了。
说来孟夫人这辈子没享过福气,仅有的几天好日子也不过是在这宫中高墙之内,算不上什么自在。
曼儿出声安慰道:“娘娘不必这样想,夫人心中是记挂着娘娘的,只是或许这几日没见,这才一时想不起娘娘的名讳了。”
孟夫人这般也不是一两日了,秦观月早做好了准备,如今虽然有些伤感,但也不至于看不开。
她能做的便是让阿娘在最后的几年高兴地过好每天,此生不留遗憾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