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消一想卫川拦她车驾的事,心底就怒火蔓生。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也曾责罚过偶然碰见的说闲话的宫人。
现下听她这般作答,他一边疑云难消,一边又止不住觉得无尽舒畅。他明明贵为天子,此时却喜悦得像是得了什么天大的恩赏,他悠长地舒了口气,终于伸手扶她起来:“……你说得对,大宅院里人人心思多,这种心思只怕不是有封位与宫中的嬷嬷镇着就能挡开。你妹妹若生性冷僻,还是莫要入这种虎狼窝了。”
她原衔着笑起身,闻言浅怔,旋即露出失落:“陛下都说好了……”
他失笑:“朕会为你妹妹添一份丰厚的嫁妆,让她即便低嫁也不失风光。至于卫川……”
他话音沉了两分:“你日后莫要再见他了。”
“原也不大见的……”她哑了哑,神情无辜而老实,“若非那日问安时碰见,臣妾巴不得不见他才好。那样一个莽莽撞撞的人……已平白惹得陛下与臣妾起过一次嫌隙,臣妾可不想再招惹第二次!”
“那就好。”他笑意舒展,终于不再疑神疑鬼,揽着她落座,又命宫人取来闲书,与她一起读。
这样打发时光的感觉最是惬意,倘是在恩爱夫妻之间,自是郎情妾意,温存无限。
只可惜,他们这辈子是注定不可能当一双恩爱夫妻了。若她有朝一日真的当了皇后、当了他的“妻”,大约也只会在这样的时刻畅快地想,自己清算那些仇怨终于更简单了些,那是她唯一在意的事情。
用过午膳,两人一同小睡了会儿。午后鸿胪寺又来求见,齐轩虽说应不会议事太久,徐思婉还是先行告了退。
早先他们谈及那些婚约,他虽支走了楚氏,却未屏退宫人,除却御前当差的几个,花晨月夕与唐榆也尽在殿内。
花晨直至回到拈玫阁才真正松了口气,抚着胸口道:“好险。娘子进宫后也就与小公爷见过那一面,还是偶然碰上的……陛下怎的这样多疑?”
“他多疑是好事。”徐思婉平静地接过月夕奉来的热茶,吹着热气道,“他心中在意才会这般追根问底。若不然,不理会此事,亦或随口发落了我,都要来得简单的多。”
语毕她仰首,将盏中热茶一饮而尽,驱散了一路回来沾染的寒意,也平复了紧绷大半日的心神。
仔细想来,上午那一道虽险,对她而言却也是意外之喜。
若他不这样一再试探,她还不知自己在他心里已有这样的分量。
既然如此,就让他更患得患失一点。
徐思婉自顾笑了声,看向唐榆:“你一会儿走一趟尚寝局。就说……我月事来了,这些日子不宜侍寝,让他们姑且撤了我的牌子。”
“诺。”唐榆垂眸,月夕一愣:“咦?”
她打量徐思婉两眼,困惑地提醒:“娘子的月事在月中,不止尚寝局知道,陛下心里也有数。若在这事上作假……”
“若在这事上作假,陛下必定要来追问缘由。”唐榆平静地接口,徐思婉抬眼,正与他目光相接。
他并未必会她的视线,就这样与她对视着,一缕笑意转过唇角,眼中的情绪复杂难辨:“娘子很会拿捏人心。”
徐思婉呼吸凝滞,莫名地一阵紧张,下意识地想要解释。
但他并未再说什么,心平气和地躬身一揖:“我这就去,会赶在尚寝局请陛下翻牌子之前将话带到,娘子放心。”
语毕他就转身而去,徐思婉一时盯着他的背影出神,花晨与月夕也禁不住地多看了两眼。
月夕呢喃道:“瞧他突然怪怪的……这是怎么了?”
第41章 不见
徐思婉收回目光, 对月夕的话只作不闻,兀自垂眸继续吩咐:“一会儿阖了拈玫阁的院门, 谁来也不见。”
“谁来也不见?”花晨听出这几个字的意思, “娘子是指陛下?”
“嗯。”她一哂,“我来了月事,他来做什么?让小林子他们放心挡驾, 不许他入院门。若他非入不可……”
她偏了偏头,望向外屋:“你们把外屋的门从里头闩上,不许他进屋来。”
“诺。”花晨福身领命,月夕还是没懂:“娘子究竟要做什么?”
“晚上你就懂了。”徐思婉嫣然一笑, “不懂也不妨, 等来日嫁了人自然会明白——切莫让夫家倚仗着身份一再拿捏你,你若能反手将他拿捏, 日子才会好过。”
月夕恍然大悟:“娘子要与陛下闹一闹脾气?”
“嗯。”徐思婉轻哂, 悠然又道,“你们都记着, 我回来后独自读了约莫半个时辰的书,不知怎的突然就发了脾气,将自己关在房里不肯见人,你们两个都是劝了许久才得以进屋侍奉, 却也问不出我到底怎么了。”
“诺, 奴婢明白了。”二人俱摒着笑福身, 而后花晨正经为她取了本书来。徐思婉闲来无事总爱读书,且不论史书政书、不论多晦涩难懂,都愿意一看。
在家的时候, 爹娘常为此夸她性子沉静, 她自己却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
——是因为她总盼着能从书中多读到些筹谋, 早日为秦家复仇。再则读书时心无旁骛,也可将一些杂念姑且放下,她心里再恨,也总还是要活下去的,不能时时被那些旧日的记忆搅扰。
是以这书一读就读到了很晚。傍晚时分,徐思婉独自用过了晚膳,估摸着皇帝翻牌子的时间理应快到了,就让花晨在茶榻旁多置了烛台,将茶榻所在的一片地方照得灯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