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轻柔地推开了。
胡岩海进屋来,坐到了床边,他给袁晓雯掖被子,见她睁眼就笑着问:“睡醒了吗,一会儿我要去领物资,你在家里等我。”
袁晓雯眨一下眼睛没说话,她觉得接下来应该还有一些话。
果然,丈夫想了想,征询她的想法:“雯雯,你说,要不我们再要一个孩子吧?”
这句话很温柔,跟丈夫往常对自己说话的语气一模一样,好像不管自己说好还是不好,丈夫都会听从。
袁晓雯的心却揪了起来,她张了张嘴,无法说出那个“好”字。
外面有人喊丈夫,胡岩海就说“我们晚上再说”,然后拍拍被子关上门出去了。
袁晓雯疲惫地闭上眼睛。
然后她做了一个梦,梦醒后她的眼神非常淡漠,那是放弃一切,将一切都丢下又重新回到人世间后,那种一切都不再在意了的眼神。
死亡之前她在想什么呢?她还眷恋什么呢?
肯定是没有胡岩海,没有婆家人的。
热烈地相爱时,丈夫在她眼里是那么完美无缺,他爱自己,体贴自己,勤劳能干,扛起家庭重任的大山。
但当自己失去两个孩子后——特别是第二个孩子之后,很多东西她才看清楚。
胡岩海不止是她的丈夫,也是胡家的独子。
冰寒气候不适合孕育孩子,但胡家的血脉需要传递下去,胡岩海仍听从了婆婆的念叨,向她征询意见。那时候的她爱他,不想他为难,也想要有一个新的孩子来抚平心中的创伤,所以点头了。
那件事,她也有错,这是他们两个不负责任的父母的错。
也许是身体没有彻底养好就怀孕,孩子怀上之后情况一直不太好,在某个寒冷的夜晚,她感觉到身下一热,孩子就没有了。
才两个月,孩子来了又走
,她的身体彻底垮掉了。
孩子没了怪谁呢?
有了孩子后,公公婆婆省吃俭用,将好的都留给她,丈夫也揽下所有事情,不让她劳动一根手指头,她自己也万分小心,亲戚也很关心她。
孩子还是没有了。
所以该怪谁?
怪这个极寒天气吗?
不,该怪的是他们这一对不负责任的父母。
直到那个时候,袁晓雯才醒悟,知道自己走错了路。
她应该自己坚强起来,走出头一个孩子离开她的伤痛,而不是用另一个孩子来掩盖悲伤。
她应该有自己的主见,不要随波逐流,婆婆和丈夫说要孩子,她就要了。
她应该看清现实,她的身体并不适合在这个寒冷漫长的冬季再孕育一个孩子。
没了孩子后,医生说她子宫受损,以后几乎不可能再怀孕了。
那时候,丈夫仍然是护着她的,公婆也不是坏人,他们为了照顾她小月子,求爷爷告奶奶,找人换有营养的物资给她补身体,婆家这边的亲戚也是好人,不嫌弃自己在他们家接连掉了两个孩子晦气。
但袁晓雯的灵魂还是一寸一寸被冷冻了。
她没办法敲破那层冰,她就要被冻死了。可她的父母怎么办呢?为了以后能再跟父母团聚,袁晓雯努力自救,可是那一天,她听见了公婆的对话。
他们唉声叹气。
“……我看了也伤心啊,可是我们家就岩海一个孩子,他们不生小孩以后胡家的香火怎么办啊?”
“别说了,小心岩海听见了不高兴。”
“他爸,你也劝劝他,雯雯我也心疼她,以后可以把她当女儿来疼,可是没有孩子是真的不行啊。”
所有努力,在那些话里全部化为飞灰,袁晓雯感觉到那股寒意加剧,她的身心彻底被冻住了。
袁晓雯开始生病,持续低烧,神志不清,不停地做噩梦。
胡岩海是那么难过,整夜整夜地守着她,将所有御寒的被缛衣服都给她用。
“我爸呢,我妈呢?”她问。
“等天气好了,我去接爸妈来见你,你先养好身体好不好?”
“青青呢?半个月还没到吗?之前每半个月青青就会来的。”
“又降温了,最近天气很差,可能、可能她被冻感冒了,等她不忙就会来的,雯雯,你养好身体我带你去青青家做客好不好?”
袁晓雯闭上眼睛。
偶尔她会清醒一点,她躲在被子里写遗书。
她不知道自己写了什么,写着写着她就哭了起来,写了很久才写好,她将遗书夹在画册里。
后来,她在混乱破碎的梦里听见了青青的声音。
“……前阵子我妈生病住院了,最近才有空,雯雯最近身体还好吗?上次带的奶粉吃完了吧?我又带了两罐过来,我还给她带了两只鸡,你给她炖汤……”
“雯雯身体不太好……”
“雯雯生病了吗……我认识一个老中医……”
青青,是青青来了!
袁晓雯挣扎着醒过来,她有些高兴:“青青,我好想你啊,想我爸爸,想我妈妈……”她实在没什么力气了,眷恋地看了
看青青,疲惫地闭上眼睛。
后来……后来她趁家里人不注意,从天台上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