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儿,费昇也不由得叹了口气。
“也是我们时运不济,偏偏接了这样个烂摊子……”
袁平翰佯装疑惑地嘶了一声,“这……这又是何说法,不是说已经确认了那人的身份么?”
孟循看向面前的袁平翰,唇旁含着清浅的笑,“身份还未确认,要是依照前头锦衣卫查的那些线索,以及我和费大人这段时日搜寻的结果,那穆延,也未必就是前朝余党。”
袁平翰蹙着眉,安静了片刻后,又突然笑了出来。
“未必是,那既然人已经捉到了,多审几次不就好了么?”他来回看着孟循与费昇,又接着开口,“两位大人可是我刑部有名的酷吏,怎么连个还未及冠的少年的嘴都撬不开,这可是辱没了二位的名声啊。”
他话里三分调侃七分认真,似玩笑,又似压迫。只可惜,孟循与费昇都非常人,并不会因为他这样柔中带刀的话,而有半分影响。
孟循面色依旧平静,只是唇边的笑意收敛了几分,“袁侍郎是高看下官了,下官不才,可担不起这样的名声。”
费昇也随着轻叹一声,“倒是想动大刑,可人捉来的时候本就受了伤,离死也就一口气的功夫,那万一出了什么事儿,这罪责我们可担不起……”
费昇斜眼瞥着袁平翰,“朝中之人,也并不是全力支持此事,就譬如吏部的那位李尚书……前些时候,锦衣卫指挥使不就被人以此做了筏子,撸去了官职么?”
这事儿,朝堂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手段轻了,皇帝不满意,手段重了,杀的人多了,朝堂中的大臣不满意。这是总而言之,就是费力不讨好,两边都得罪。
连年来的灾祸,已经将国库掏了个干净,若又要因为这档子事,引得民怨载道,那可是得不偿失的事情。毕竟,就算真有前朝余孽,那也再掀不起什么浪子来。皇帝之所以如此在意,也不过是心里不爽旁人惦记着自己位置罢了。
屋子里,有好一会儿的安静。
孟循举着茶杯,费昇一副苦恼的模样,而袁平翰,面上虽堆着笑,心里却早已是百转千回。
他早知道这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好应付的主,如今看来,确实是如此。这顾左右而言他的本事,一个比一个厉害,反正就是把这事推到他头上了呗。
既然如此,那就赶紧解决了便是。
思前想后,袁平翰最终下了决断。
他笑着对这两人开口:“既然两位大人不知该如何处置,那便交于我吧,我既向陛下请命,自然也是想好好解决此事。”
费昇挑起眉头,“大人此话,是为何意?”
袁平翰站了起来,神色自若的理了理衣襟,“去府衙大牢,我要提审穆延。”
*
夜色寒凉,更深露重。
孟循匆匆离开了那间屋子,转头便进了书房。
他几乎要克制不住自己的心里话。
他分明想和她待在一处,想要她在他视线之内。与他而言,只是这样安安静静的看着她,便足以让他心头得到抚慰。
苡苡这次确实没有拒绝他,甚至,她松了口,说愿意和他同床共枕。
可她的话里,有半分真心吗?没有,半分都没有,那只是不得已而为之。
孟循低头望着铺在桌案上的那沓宣纸,自嘲般的笑了笑。
若非她将祝三有和吴齐从府衙大牢放了出来,她兴许都不愿意和他多说上几句话。
这尽管只是他的猜测,但不出意外,这也是她心中所想。
他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他还有时间,他今后还有许许多多的时间,总有一天,他能等到她心软,等到她回心转意,重新接纳他。
可他实在不能再和她共处一室了,他担心,他克制不住心里对她的企图,露出她不喜欢的模样。
就这样安静的站了一盏茶的功夫,孟循才稍稍冷静下来。
这些时候,颇为动荡,她身子又不好。当下最为要紧的是,便是赶紧解决穆延的事,再带她回京城。
离开了徽州府,离开了穆延,总会更好的。
想起大夫方才说的话,孟循又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便是在这时,清脆的敲门声传来。
孟循当即收了心思叫人进来。
来的是墨棋,他方才又回了府衙大牢一趟。
孟循敛了敛神色,侧眸问他,“何事?”
“回大人,是府衙大牢那边传来消息,穆延想要见您?”
孟循眉心一紧,“他要见我,何时的事?”
“您离开府衙大牢后不久,他找了看守的狱卒,说一定要见你,有话要对您说。”
孟循冷笑一声,“他一定要见我,我就非得见他吗?”
“他还说了什么?”
墨棋据实回答:“听那狱卒说,穆延要与大人说的是,是关于他身份的事情。”
“倒是知道用什么话套我过去。”
只是此刻,孟循面色极为平静,连方才微微的恼意也看不见分毫。
“他要见我,但我此刻不想见他,有什么要紧的事,明天再谈。”
说吧,孟循低眸瞥着墨棋,“让他等着。”
墨棋恭敬地应了声是,转身便离开了书房。
看着墨棋渐渐远去的背影,孟循收回了目光,再度将注意放在案桌前的宣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