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清冷安静,书声琅琅,谢烟鹂垂下眼睛,站在那里,半天脑子里只冒出一个念头。
鹿清盈不再是齐刘海了。
所以……
他已经不喜欢齐刘海的女生了吗?
谢烟鹂将肩头的那片树叶拾起,小心翼翼地握在掌心,后来被她夹在书中,天长日久,水分散去,只有清晰的脉络绵延盘伏,如命运交错的乱线,蜿蜒至无法预料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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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想起这一年,在谢烟鹂的一生中都好像一场迷梦。
她的人生,快乐的时候多,不快乐的时候少,所以快乐和不快乐,都那样刻骨铭心。唯独这一年,是一种蒙昧的灰调,像雨后的天,沉闷地凝固成一汪注满了水的琥珀,轻轻一动就要落下一场大雨。
蒋兆休学,康蓉为了考艺术专业开始进行长久的集训,而谢烟鹂,俯首在桌前,做完了一张又一张的试卷。
她以前一直以为,学习是枯燥无味的机械化运动,可原来,当生活失去了一些东西时,枯燥的机械化运动也没什么不好。
至少,她不必停下,去回忆曾经快乐的时光。
那些光阴泛着金色的光斑,跳跃着划过眼前,可伸手去抓时,却只有一片虚无。
像是有风吹过心口,空洞地泛着回声。
谢烟鹂将写完的卷子随手塞到旁边一摞写过的试卷中,犹豫片刻,还是取出一张信纸,轻车熟路地写上开头。
【亲爱的蒋兆同学:
这是我写给你的第四十八封情书……】
她的笔停住,忽然不知道该写什么。
窗外的城市安静,她总在给他写信,一封一封,聚沙成塔,按照他曾经给过的地址寄出去。
却石沉大海,从未有过回音。
一颗水珠落下,将字迹染花,谢烟鹂深吸一口气,扬起唇角,继续往下写。
【江城已经是冬天了,第一场雪还没落下,可是很冷,新闻上说是特殊天气,明年或许会迎来一个温度极高的夏天。王老师说,上次的竞赛结果已经出来,你得了第一,除了高考可以加分,如果你愿意的话,甚至可以签署保送协议,提前结束高中生活了。
真羡慕你,我到现在,数学总算可以跟上,可是化学还是有点焦头烂额。化学老师说我是聪明面孔笨肚肠,就那么几个定律公式,怎么就学不会?我说因为是化学,化着化着就化完了,所以什么也记不住。然后他就让我出去,别来捣乱。
他好不讲理,要是你再就好了。你那么聪明,肯定能替我轻轻松松地学会,不过现在鹿清盈陪着你,你不会也那样教她功课吧?你要是真的教了她,我一定很生气很生气,生气到再也不理你了(划掉一行字)
算了,我很讲道理,我知道,你现在脑子有问题嘛。还蛮好笑的,最聪明的兆爷,居然脑袋出了问题,说出去谁会相信啊?
连我都不相信,可我上次被我爸带去看心理医生,那个医生姓方,他说之前接诊过一名病人,因为头部受到创伤,所以失去了一部分记忆,还被家里哄骗着,一直没有彻底想起来。他说的好像是你啊,可我问了,方医生又不肯说,不过他挺有趣的,可惜去了几次,他就出国进修了。
下个礼拜,又要开家长会,说是高三动员大会,今年寒假只放三天,我们就得继续回去学习。学习也挺好的,起码时间排的满满的,我每天要做七八张卷子,一天是二十四个小时,一张一个多小时,做完了,一整天也就差不多过去了,我没有多少空闲时间可以拿来想你,就不会那么伤心。
可有时候,我真的太想你了,想的连卷子都做不好,我就给你写一封信。不知道能不能寄到你手里,寄不到也好,反正你也不记得我了,你看到了说不定会觉得我莫名其妙,说不定为了哄鹿清盈,还会当着她的面撕掉。
蒋兆啊蒋兆,枉费你英雄一世,居然被你不喜欢的女生给骗了。你这个猪头、笨蛋、白痴、傻逼(划掉),我真恨不得抓着你的领子,把你脑子里的水给晃干净。
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你的脸色真的好差,白得像是个鬼,虽然还是那么帅,可是都这么久了,你的病还没有治好吗?你不是蒋家人吗,蒋家那么有钱,也不知道给你买点人参鹿茸什么的补一补。】
谢烟鹂写到这里,抽了张纸巾盖在眼上。
这是她研究出来的,用力擦眼睛很容易导致充血发肿,可是哭完这样小心翼翼地擦眼泪,然后冷敷,就不容易肿起来了。
哭了太多次,久病成良医。
她夜晚抽出时间放纵,可也只是稍纵即逝,第二日还有第二日的事要做,她答应了,要和蒋兆考一所学校。
哪怕这个约定只有一个人记住。
谢烟鹂吸了吸鼻子:【好了,没什么话想跟你说了。我要继续去写卷子了,今天还有一张英语卷子没写完,啊啊啊我讨厌学习,等我考上大学,我再也不学习了!蒋兆……】
笔尖悬在纸上,许久,谢烟鹂写。
【祝我们前途似锦,祝我们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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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地球另一端,第一场初雪落下时,蒋兆从术后的麻醉中渐渐清醒。
这一场手术,汇聚了全球最顶尖的两位脑外科专家,历时超过四十小时,手术前,专家就提前告知,很有可能会有危险,也许他一辈子都无法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