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清暗暗地打量了江明珠,掩饰着内心翻涌的情绪,给她添杯茶道:“我现在是无业游民,休息两三个月了。”
江明珠顺着话问:“准备什么时候回上海?”
万清说:“再休息一段呗。”
江明珠点点头,也没接话。
张澍没能很好的掩饰情绪,很吃惊,吃惊如今江明珠的巨大变化。一头耀眼的金色短发,脸色暗沉发黄,裸露的小臂都是一块块疤。她酝酿着,沉默着,看万清和周景明风轻云淡地同江明珠攀谈。不叙旧,不提过往,只道如今的城市变化。
江明珠反倒看向她,问她,“你怎么不说话?”
张澍同她对视着笑笑,无从说起。
万清闻闻她肩头,问她,“换香水了?”
张澍说:“是啊,上个月我妈送我的。”
周景明看着菜单,抬头问:“你们喝甜汤还是咸汤?”
万清看向江明珠,“甜的咸的?”
江明珠从包里拿出支烟,娴熟地点上,吐口烟雾说:“都行。”
邻桌有人说了,“有点素质行吗?能出去抽吗?”
江明珠慢悠悠地回头看那一桌,万清接过她手里烟摁灭,问周景明,“没包间了?”
周景明说:“我预定的时候都没了。”
江明珠收了眼神,说:“算了。”
万清看她鼻梁上的疤,问她,“怎么留那么大一块?”
江明珠老练地说:“有人喝了酒在店里找事,我过去干架,摔碎的酒瓶子碴溅上来的。”
张澍问:“你胳膊上的疤呢?”
“烧烤和煮饭的时候烫的。”江明珠看看小臂,“我是疤痕体质。”
接下来就随意多了,万清问她,“怎么不带孩子来?”
“咱们吃饭呢,小孩跟着碍事儿。”江明珠说。
“下回带上啊,我可待见小孩儿了。”张澍问她,“我结婚又离婚了你知道吧?”
“周小明提过一嘴。”江明珠说。
“我不会生孩子。”张澍说。
“咋了?”江明珠看她。
张澍笑笑,“没咋。就是下回你把孩子带上。”
江明珠夹了筷头凉菜吃。万清问她,“你脸色咋那么干黄?”
张澍说:“对啊,我也想问。”
江明珠不在意地说:“天天对着炉子烤,时间久了就干黄。”
之后话就不多了,专注吃菜,吃了各自就回了。
万清先送张澍回去,俩人一路沉默,直到车到小区时张澍才说:“明珠跟换了个人似的。要不是你把她烟接过来掐灭,感觉她能上去打?”
万清说:“那倒不会。她以前也老拿眼斜别人。”
张澍奇怪,“难道是她以前脸稚嫩,斜眼的时候没这么大威慑力?”
万清轻轻地附和,“我也被惊到了。又熟悉又陌生。”
张澍恍惚,“是啊,是明珠又不是明珠。”
万清问:“你感受到她的局促了吗?”
“我也局促啊,刚拥抱完坐下后空气陡然就静止了。”张澍缓缓地说:“我那会真不能说话,怕一说泪就往下掉……”
万清沉默,没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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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的烟灰缸不知哪去了,江明珠蹲在阳台上枯死的花盆前一面抽烟,一面同周景明聊微信:【她们俩说我了吗?】
周景明也才到家冲完凉,回她:【饭后我们就分开了。】
她弹弹烟灰问:【你们没群?】
周景明说:【没人在群里说。】
她显烦躁:【我那会应该换身衣服。】
周景明回:【我也没换。】
她说:【我觉得我像个野蛮人,跟你们坐一块格格不入……】发完就撤回了。
周景明问:【周末来我家吃饭?咱们四个。】
她回:【再说吧。】
周景明问:【我拉你去群里?】
她把烟屁股摁花盆里,回:【别。】
不多时张澍在群里问:【拉明珠来吧?】
周景明回:【OK。】
万清正在开车,也回了个:【OK。】
张澍@周景明:【你拉吧。】
周景明私聊万清:【你拉吧。】
万清私聊江明珠:【我把你拉到组织里吧?】
江明珠回:【行。】
江芃芃看她妈蹲在阳台上,一下子过去趴她背上撒娇。江明珠腿蹲麻了,母女俩一块摔地上。江芃芃看出了她妈眼里的不耐烦,赌气地坐回了客厅沙发上。奶奶在餐桌前喊,让她赶紧把盘里的虾吃完。江芃芃犟嘴,“我才不吃死虾!”
奶奶说了她一顿,犟吧,跟你妈小时候一样挑嘴。这虾是她领着江芃芃去逛超市,在生鲜区遇见了小春母亲,俩人亲热地拉着手聊了会,临了挑了兜半死不活的大对虾。鲜活的四十块一斤,半死不活的才二十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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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清没直接回家,路上看到家咖啡馆绕了弯,独自坐了会给周景明去了个定位。没多久周景明来了,万清给他点了杯美式和布丁。
俩人闲坐在室外的藤椅上喝,不说话,也没聊江明珠。大概坐了有二十分钟?万清就在这心绪杂乱的片刻间想起了和周景明第一次发生关系的那天傍晚。那天她端了盆粉蔷薇去找他,他蹲在夕阳下补车胎。
也说不上为什么,这一幕在当下发生时没觉得有什么,可回忆的时候却如此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