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锳唤他,他亦听不到,直起身来双手握成拳,忽然猛地朝自己面门砸去。
谢锳吓坏了,出于本能一把抱住他的腰,大叫:“明允,醒醒!”
拳风擦过面颊,生生停住。
只差一点,谢锳几乎不敢松手。
周瑄望着她,眼神逐渐迷茫,涣散,许久之后,归于清明。
“朕没病。”
谢锳咬着唇,点头。
周瑄抱起她,为她拢好衣领,将腰带重新系好,“回去吧,朕还有好些奏疏要批阅,等过几日清闲下来,朕带你去大慈恩寺上香,
礼部已经选好了日子,不会与你阿姊的下葬之日冲突,你放心,朕会料理好一切。”
他拍了拍她的肩,起身,踉跄着脚步走到大案前。
看到一地狼藉,不禁僵住。
谢锳不敢出声,怕惊扰到他。
半晌,他回过身来,慢慢重复了一遍:“谢锳,朕没病。”
眼神黯淡下去,颀长清隽的身影竟有种萧瑟伤怀。
清思殿支开所有窗牖,寒露换上沉水香。
只因谢锳喜欢,便将之前的香料都收起来,封存整理。
薛娘子坐在玫瑰椅上,啜了口茶,见谢锳仍在翻看书籍,不由问道:“你怎想起来要看这些东西?”
沉静林仍在史馆任校书郎一职,当初与云彦关系好,故而两家走动频繁,谢锳与薛娘子脾气投合,虽许久不曾来往,可收到谢锳的邀帖,她还是立时赶来。
谢锳没抬头,专注盯在书籍上,她要找先帝起居录,而此事需得暗中进行,不便惊扰他人,遂才曲折找到薛娘子。
“我不愿瞒你,但不待最后我也不欲同你讲明,你知道的越少,于你来说越安全。”
谢锳笑,让白露倒了盏菊花茶。
“你家坦哥儿最近可好?”
提起坦哥儿,薛娘子露出一丝慈母笑,“别提那混账小子,被他祖父溺爱的没了规矩,镇日同我顶嘴,这还不怎么会说话,稍有不满便满地撒泼打滚,气的我理都不想再理,索性由着他们去管,省的费力不太好。”
谢锳最喜薛娘子这点,从不强求,拧不过便顺流直下,跟谁置气都不能跟自己置气。
两人一同用了晚膳,临走谢锳又托她去寻旁的书录,她整理了系列书单,薛娘子叠起来收好,道:“你阿姊何时下葬,我与沈郎过去帮忙。”
谢锳便与她说了时日。
谢蓉曾与她说过,人终有一日会死,但愿她能死在春日。
谢蓉是喜欢花的。
傍晚,谢锳去往紫宸殿。
周瑄与吕骞等人商议完春闱之事,临走又留下吕骞说了会儿话,吕骞如今在礼部办差,亦是此次春闱主考官。
此番赴京的考生已有不少向他投出拜帖,还有各类厚重的诗文散集,巴望能得到吕骞赏识,在考试中拔得头筹。
“这些婉约靡靡之作,迎合的是上任主考官,他重诗词,但朕开科实为选拔干吏,能为朝廷为百姓谋福,不是圈养在京,食俸禄,享清闲,但凡此类学子,切记深查策论。”
“是。”吕骞躬身跟在其后,又说道:“今岁前来科考的生源分布广泛,亦说明百姓有所食有所居,才会重视读书,供各家学子前来考试。
据各州县统计上来的数字,考生数量已经赶超本朝历年,臣翻阅了州卷,发现才学精干者不在少数。”
“羡臣,朕将如此重任交托与你,定要甚之再甚。”
“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宫婢正在关合窗牖,等在偏殿的谢锳招手,她们便又将窗牖支开,熄了香,殿内不时吹进冷风,不到三月,又在傍晚,殿内很快凉飕飕的。
周瑄坐在案前,望着摊开的案录,提了口气,又翻开批阅。
素手揉摁着额头,慢慢移到太阳穴处,不疾不徐的揉了几下。
谢锳弯腰,与他视线齐平。
“陛下,先用膳吧。”
她身上熏染着沉水香,周瑄闭眸嗅了少顷,道:“你叫人换了香。”
“是,先前的龙涎香不适合我,闻了总想睡觉。”
周瑄蹙眉,谢锳又道:“香料没有异样,旁人闻着都无妨,或许是我与他相冲,总之换了香后,我好很多。”
她虚靠着周瑄,打量他眉眼里的冷厉,那人忽地将她抱到膝上,两手环住细腰,吻住她的唇。
右手覆在肩膀,他无时无刻都在渴望着她。
手指触到滑腻的肌肤,他闭了眼,急急停住,呼吸喷在谢锳颈项,她微仰着头,双手捧起周瑄的脸,柔声道:“明允,陆奉御在门外候着,让他帮你诊诊脉,你最近太过操劳,我害怕。”
她声音柔软,趴在周瑄怀里暗暗抬起眼睫。
见他没有动怒,便稍微安心。
在她印象中,王皇后崩逝前的先帝,是没有任何异常征兆,更没有狂躁郁结的举动,就连谢宏阔都说,先帝身体强健,很可能下一步会大刀阔斧整治谢家,他们要做好应对准备,便在那时,他将筹码分别押开,一方维护四皇子,另一方便是她谢锳。
暗势力更不用说,盘根错节的世家相互支撑,彼此包庇,帝王的权力在日渐欺瞒中被剥夺,直至崔家倒台。
局面有了新的变动。
也正是那时,谢锳发现了崔氏和先帝的秘密。
她总觉得哪里怪异,说不上来为什么,几条线索并行纷繁,她只能按部就班慢慢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