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拉开床头小几,露出保管整齐的五本书录。
周瑄反手合上,并不在意。
“朕会给他体面风光的葬礼。”
陆奉御殡葬当日,京中行医者无不出门相送。
皇恩浩荡,以国士之礼待之,黑甲卫亲抬棺椁,白幡开道,阴霾的天蓄积着浓雾,直待他下葬之后,天忽然破开口子,骤然下起暴雨。
彼时站在宣政殿外仰头看天的周瑄,面容冷冷,道了声:“可怜,可恨,可敬可叹。”
轰隆一声,顾九章将蓑衣解开,扔到进门处的衣桁上。
平宁郡主怒目而视,见他进门,抓起花斛里的掸子朝他走来。
顾九章咧嘴一笑,撩起袍子趴在案上,回头拍拍后臀,说道:“来,打这儿!”
气的平宁郡主狠狠抽了一掸子,听见响亮的“啪”的动静,她手被震得哆嗦,顾九章嘶了声,依旧是轻浮的模样。
晃了晃腿,迟迟没挨第二下,便又转过头去,冲平宁郡主笑道:“您还打吗,要是不打,那我可起来喝茶了。”
那副悠然自得的得意脸,让平宁郡主牙根痒痒。
“十三娘哪里不好?嗯?”她举着掸子,指向顾九章,“模样好,身段好,家世更是没得挑,跟咱们顾家门当户对,更可贵的是,你娘我早打听好了,这姑娘性子极好相与,不是闺阁中小家子做派,与你来说堪堪合适。
你怎么就不愿意,你凭什么不愿意?”
“对对对,她哪都好,是我不好,配不上她。”顾九章坐下时,疼的嘶了声,顺手扯过软垫垫在臀下,慢悠悠扶着扶手,将那被打的部位翘起后才坐下。
“先前你也说过,倒也不必留着我传宗接代,那您现在急什么,为何非要逼着我成婚,不是耽误人家小娘子吗?”
“顾九章!”
“哎!郡主娘娘,有事您直说。”他打定主意耍无赖,任凭平宁郡主如何动怒,总是不疾不徐,满面春风的笑脸。
“你便真的不要命了吗!”
平宁郡主看的清楚,那日马球会,顾九章跟拼命三郎似的争抢进球,眼珠子搁在谁那,她一眼就明白,当时提心吊胆,唯恐他脑子发热干出点什么大事。
后来果真看他跟着皇后离席,虽忐忑,仍笃定顾九章不会如何,那夜他没回府,去教坊司宿醉。
派去看守的小厮回来禀报,道顾九章喝得吐了好几回,最后抱着个瓷枕喊了那人名字。
她自己个儿的儿子,自己清楚。
越是碰上喜欢的姑娘,越是开不了口。
别看平素里张扬风流,出口便是调戏混账话,可今日不还是栽了吗。
平宁郡主呕了口气,使劲捶胸。
顾九章眯起眼睛,拿了颗黄杏塞进嘴里,甜丝丝的有股酸味,正和心境。
“郡主要是没吩咐,小的我可回房睡去了。”
他弯腰探头,没正经。
平宁郡主抓起碗碟掷到他脚边,啐了声:“孽障!”
甫一回到屋里,顾九章的脸当即变了,他走到案前,从怀里掏出一本包裹着牛皮纸的书,小心翼翼打开封皮,里面一点都没湿。
他飞快的翻看几页,越看脸色越凝重,待合上闭眼凝思时,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
紧接着有人叩门:“郎君,花厅有人拜访。”
顾九章往外瞟了眼,将书重新收好,走到门口,一把拉开。
“是谁。”
第100章 隐瞒
太极宫, 承香殿
自角门处走来个挺拔的身影,他绕过参天古树径直踏入殿内,焚烧的香炉冒着白烟,发出浓烈的味道。
先前剖开的铜像, 皆已重新修葺完整, 与其余几尊搁置在一起,若非亲眼经历者根本看不出此中玄机。
他走上前, 大掌摩挲着细微的纹路, 凝眉沉思。
牛皮纸包裹的东西,不会凭空出现在自己面前, 定是察言观色许久,知晓自己同圣人的瓜葛纠缠, 并且想利用他们的矛盾, 挑起纷争。
会是谁?
顾九章陷入纷繁的思索中, 听到窸窣的脚步声, 他躲到铜像后。
两个手捧经书的女冠进来,供奉祭祀, 随后就着炭盆点燃了经书。
期间两人谈话,无意中说起前几日的事。
顾九章才知道,圣人不久前与谢家四郎来过此处, 屏退众人后在殿内待了一个时辰多,后圣人离开,谢家四郎过半个时辰后亦离开。
如此行径, 倒与自己掌握的消息契合。
顾九章神情愈发凝滞,两个女冠烧完纸, 又反手合上门, 听着脚步声愈行愈远, 顾九章重新跳出来,炭盆中没烧净的经书,发出呛人的气味,他掩住口鼻,蹑手蹑脚推门走出。
当初七王爷谋/反,京中动荡杂乱,天香阁被查封,而鸨母尤氏趁乱逃匿无踪,海捕公文一直张贴,始终没有查获踪迹。
顾九章没想到的是,那日来花厅找他的人,会是易容逃犯尤氏。
如今他握着如此重要机密,却不知接下来该禀报还是私藏。
顾九章犹豫了。
他不难想起游船当日,与圣人合谋瓮中捉鳖,擒获七王爷及其同党,当时的意气风发,赤胆忠心,历历在目。
中途,他彷徨过,甚至不可否认的是,他想过顺势而为,不如就反了,坐实乱党的罪名。
但他终究没有,他不是简单一个人,平宁郡主和顾大人,无一不是牵绊。看似洒脱肆意的顾九爷,到底只是凡人,会被拘束被禁锢,所有的风流纨绔皆是建立在家族之上,若根基没了,他所拥有的的一切也只是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