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闭上眼,思忖着即将来临的风雨,然——
渐缓渐弱的声音,昭示着狂暴的熄灭。
一滴汗“啪嗒”落到谢锳鼻尖,然后慢慢滚落在腮旁,她眨着眼,抬起头来,那双眸子已经转亮,仍氤氲着浓雾,却不似方才那般炽热逼人。
“梦见什么了。”
周瑄按捺住内心的阴郁,极力表现出寻常的从容。
他忽然意识到,谢锳或许是为了另外一个男人,所以才引/诱他,逢迎他。
方才的热瞬时冷鸷下来,如同被人兜头泼下冰水,浇的寒浸浸的。
谢锳捏着他的衣襟,指腹有一下没一下的擦过皮肤,周瑄握住她的手,覆在胸口,眉眼沉沉如雾霭一般。
“告诉朕,梦到了何物。”
谢锳像被攫住心脏,她怔了瞬,仰起下颌说道:“我梦见与阿兄去打猎,跑到一片密林里,我们两人走散了,当我再找到他时,他掉进猎人的陷阱里,被捕兽夹伤了脚。
阿兄让我别下去,可他就要疼死了,我想找人帮忙,天忽然下起雪,白茫茫的又阴又冷,阿兄奄奄一息,我走投无路跟着跳了下去....”
周瑄掀开眼皮,幽幽的望着她。
谢锳继续说道:“明允,你知道最后我梦到了什么吗?”
周瑄拎了拎唇角:“你和谢四郎冻成了冰坨子,同归于尽了。”
谢锳摇了摇头,双手捧起他的脸,目光灼灼说道:“我被冻到意识涣散,手脚僵硬时,忽然听到你在唤我名字。
你像是一道光,出现在昏暗的甬道尽头,我抓住了你,你救了我和阿兄。”
她紧紧抱住周瑄的腰,严丝合缝。
周瑄愣了瞬,嘴角忍不住抽了下。
心道:小骗子。
面上不显,大掌拍拍她肩膀,继而抚在那顺滑的乌发,温声开口:“朕这般好么?”
谢锳点头,虔诚地望向他的眼睛,怕他不信,凑近些啄了啄他眼皮:“因为你永远都不舍得伤我啊。”
仿佛有破冰的声音,轰隆一下。
周瑄手指颤了颤,柔软的人拱到怀里,似要得到确认。
“明允,抱着我。”
一面冰川,一面火海。
周瑄无法形容此时的心情。
他很想剖开她的心,看看自己究竟占了多少位置,又是谁分走了大半。
她此时此刻说的甜言蜜语,几分真几分假?
又或许,全是假的,为了哄骗他保全谢四郎,刻意的委曲求全。
神经突突直跳,他闭上眼,藏起猩红的杀戮。
大掌同时捂住谢锳的眼,唇落下去,亲吻她殷红的唇。
双臂勾住他的颈,如丝绸般细滑,周瑄反手抓住她手腕,扯下来,摁在头顶,另一只手则继续遮住她的眼睛,不想看到任何一丝欺骗的神情。
谢锳绷紧了脚趾,抵在绸被上,虽担心周瑄忘了顾及,却还是忍着,尽量蜷曲起小腹护住孩子。
仿佛那唇贴近耳畔,低低说话。
“谢锳,朕是真的喜欢你啊。”
......
何琼之的密信传到京城,周瑄亲自启开,朝廷伐乌孙的几次战争,皆以胜利告终,何琼之与乌孙残存部落进行密切追赶围堵,只剩扫尾。
得胜的消息被摁下。
天香阁的鸨母在离开顾家后便被秘密擒获,顾九章到底选择了忠君,这才免去顾家大难,否则今日的顾家,将深陷泥沼之中。
经过审问,鸨母招出上线,然去追捕时,那伙人已经分散逃窜,故而海捕公文发出,只是以极其隐秘的形式,怕引发骚乱,亦怕打草惊蛇。
无形的网子铺开,周瑄在下一盘棋。
一盘决定谢楚生死的棋。
现下唯一的不确定,便是幕后策划者。
他像是阴沟里的老鼠,深深潜藏,等待最佳时机,然后以谢楚的身份做文章,趁势掀起争端乃至战乱,朝廷乱则边境不稳,边境不稳则异军伺机而起。
朝廷花重金人力物力倾囊而助的安稳日子将不复存在,成群的小撮逆乱将会流窜联合,成为令朝廷头疼却无法根治的存在。
此等势力一旦养成,必然要重新花费时日和钱银兵马去治理。
眼看就要入夏,睡前楹窗都开着。
谢府花厅的灯亮堂堂的,秦菀打了个哈欠,从小厨房来到花厅,见谢楚仍坐在当中,愁眉不展。
不由上前为他捏了捏肩,宽慰道:“临哥儿也是没睡,方才我给他端去银耳百合羹,看见他坐在书案前专心抄写,我看着便觉得很是欣喜,但也心疼。
临哥儿这么懂事,听夫子说,课业完成的好,近日来的考试也很优秀。”
谢楚嗯了声,眼神淡淡。
秦菀停下来,双臂压着谢楚的右肩,问:“郎君,我觉得皇后似乎都知道了。”
谢楚僵住。
秦菀接着分析:“她问了临哥儿好多话,随后便将临哥儿从宫里送回来,必然觉察到什么,依照她的脾气,若不知道,那她定会问咱们。
若真的知道了,反而会闷在心里,想方设法替咱们考虑。”
谢楚喝了口茶,润嗓子后肃声开口:“从小到大,我没为十一娘做过什么。
如今我能为她做的,只有这一件事了,保护她,保护她作为皇后的尊严。
我不会给御史们,给任何人以攻讦她,议论她的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