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孩子不长记性,往往高兴了便想找母亲分享,有次她从外面兴高采烈跑回花厅,正好与阿娘撞了个满怀,抬头的光景,被她一把推了出去。
廊庑下的台阶不高,她又是个孩子,故而滚下去没有受太严重伤。
但她却永远记得那时候的心情,恐惧,害怕,委屈,很想哭,又因为阿娘的表情不敢哭,她咬着牙,也感知不到哪里在疼,爬起来便乖乖站到一边。
崔氏不喜欢她,甚至称得上厌恶。
谢蓉哭了很久,那晚谢瑛是睡在她屋里的,翌日起来后,她又跟没事人一样,笑盈盈的坐在妆奁前梳妆,涂抹。
婆子丫鬟伺候她试穿嫁衣,戴珠钗首饰。
谢瑛窝在被褥中,托着小脸看阿姊皎若明月的模样,仿佛一夜间,阿姊长大了。
谢蓉大婚那日,京城无人不知。
皇家主婚,世族参与,单是婚宴便摆了一百多桌,更何况一连三日的流水。
男宾女宾混席,到处都是热闹鼎沸。
谢瑛与几个同龄的小娘子蹲在假山池畔喂鱼,她们大都是崔家和谢家族系里的姐妹,有些谢瑛认得,有些叫不出名。
趴在石头上,微风徐徐。
恰好便被经过的几个小郎君看到。
“呀!那小娘子真好看!”
走在当中的一人拨开他们,垫脚往人群中看,他小小年纪,却有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唇红齿白,梳起的头发编了一圈小辫,辅以玉冠簪着,绯红色锦袍,勾出细长身段,袍子吹起后,露出一双绣云纹锦靴,端的是风流俊俏。
话音刚落,几个小郎君不由自主顺着他目光看去。
“哪一个?”
脸黑的孩子凑上前,反被他用折扇拍了下。
“拿开你的爪子。”
此二人正是打小便不对付的顾九章和何琼之。
“就那个,皮肤特别白的小娘子。”
他眼神特别好,从一堆看不清样貌的人里,一下看到了谢瑛。
何琼之皱着眉头,身旁负手而立的小郎君亦跟着看过去。
头上簪着大红珠花的小人,整个儿伏在石头上,探着身子去往水里洒鱼食,脚尖都离了地,摇摇欲坠。
她头发乌黑,便显得脸颊似雪,一双手腕在日光下盈盈细腻,果真好看极了。
又有人打趣:“顾九,你又去钻哪个小娘子的裙底了?”
顾九章不以为耻,得意洋洋甩开折扇,边走边摇头晃脑:“前两日小爷去了教坊司...”
吸气声不绝如缕。
顾九章偷偷拿眼扫了圈,接着吹:“何止是钻了裙底,小爷还亲了姑娘。”
何琼之走了几步,发现周瑄没有跟上来,遂回头,见那人板着脸,很是不屑的神情,不由退回去,与他小声说道。
“他只是嘴碎罢了,不定有没有做过。”
周瑄仍不愿意同行,低声不忿:“厚朴,你同他少来往,言语轻浮之徒,最是浪荡无状,省的你学坏了,回去被何大娘子打。”
两人站在树后,直到那群人没了动静,才提步前行。
谁知过月门时,周瑄往假山瞥了眼,就是这一眼,才惹出后面的事来。
从他的角度看去,谢瑛是悬在石头上快要滑下去了,于是他疾步上前,本想拽住她拉下来,谁知石头下有一滩淤泥,非但没有拉住,还又撞在她脚上,使她猝不及防朝前栽去。
听见扑通一下,他耳根子一热,没来得及想,便跟着跳了进去。
幸好池水浅,他捞到那小娘子,借着浮力将人拖到岸边,抱到石头上拍了拍水。
她受了惊吓,却不哭闹,连续咳了好几声,吐出水来。
大大的眼睛一眨,周瑄不自在的别开。
“你为何要戏弄我?”
谢瑛自行擦去脸上的水草,很是不解的问道,身上全是水,风一吹,便是天气再好也觉得发冷。
周瑄脖颈跟着红了,负在身后的手微微掐了下掌心,淡声道:“我不是故意的。”
谢瑛见他不像是开玩笑,便跳下来,小手攥着衣袖拧了拧,“那我原谅你了。”
说罢便打了个喷嚏,提着裙子转身便要走。
“等等。”
周瑄开口,谢瑛回头。
“你还有事吗?”
“嗯。”
他招招手,谢瑛探着小脑袋过去,周瑄从她珠花上捏下一绺缠绕的水草,拿到她面前,“你方才没够到。”
谢瑛了然,冲他福了福身,笑道:“多谢小哥哥。”
周瑄脸腾的红了,摆手背过身去,“不必。”
脚步声蹦蹦跶跶,越走越远,后来便又听见大大的喷嚏声。
周瑄有点懊恼,合该嘱咐她喝姜汤才是。
“殿下,赶紧去偏厅换身衣裳吧。”何琼之帮他拧干身后的衣袍,“这就是顾九看到的小娘子,雪□□嫩,真是可爱。”
“走吧。”
周瑄说的平淡,心里头却还想着方才她靠向自己时,那忽闪的睫毛,像是一阵风,骤然吹到他心口。
扰的他心浮气躁。
偏没一个月,又遇到她。
彼时谢瑛穿着一袭粉色裙子,头上的珠花跟着换成粉色,杏眼桃腮,小小年纪便能看出是美人胚子。
她嘴里鼓鼓囊囊,不知塞了什么,咀嚼的很慢,怕被人看见,特意面朝墙壁偷吃。
周瑄不做声,怕吓到她噎着,便一直站在不远处观察她吃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