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爬起来,又摔倒,爬来,再摔……
高烨不忍看,想上前搀扶。
张美霖“嗬嗬”斥退,“别动!别动……不要留下……对你不利的证据!”
高烨攥着刀,双目惊跳地看她背影。刀锋割破他食指,也不觉痛楚。
张美霖的脖子像张咧开的血盆大口,她疼得站不稳,可还是坚韧地回头望他,“你帮了我,你让我上了天堂……高烨,你是个很柔软的人,可为什么对她这么坚硬,你听不见她的哭声吗……”
张美霖流逝着生命,双目讷然起来,低声呢喃,“风能听见,车子能听见,太骑寺的钟声能听见,青松岭的娃娃树能听见……我也能听见,可你为什么听不见……或许听得见呢,是你,自己遮住了耳朵……”
高烨被她的话震得荡魂摄魄,缓缓滚下一行泪。
张美霖凄婉地傻笑起来,“不要哭,不要怕,不要躲,有一个人爱你……很好的……谢谢你啊……谢谢……”
张美霖轰然似断线木偶砸在殷天脚边。
殷天一屁股跌地,颤着胳膊向她摸去,张美霖如沙如沫,被朔风一卷碎在云雾中。
房中只有沉睡的张瑾澜和半面烂糟糟的破墙。
殷天怔在原地良久,缄默地看墙体被凿碎的边沿,突然旋风般地往楼下跑,戛然而止停在前台,“我要榔头。”
老板娘瞪眼,“做啥子?”
殷天拍下警官证,“给我榔头!”
老板娘看她满脸泪痕,双眼灼红,一身的漠然和阴狠,只觉得那气势有股泰山压顶的凌厉,只能去工具房给她一把。
殷天前脚刚走,她后脚就报警了。
一榔头下去,闷声巨震,墙面皲裂!
张瑾澜猝然惊醒。
气势浑厚,殷天抡开膀子凿着旁边的白墙。
她面颊抽紧,浑身都绷着劲儿,像一张蓄满能量的长弓。
一下一下,地动山摇。
“谁啊,大晚上施工,让不让人睡觉了!”
“怎么回事啊?”
“还有孩子,明儿一早去挂号,搞什么呀!”
一盏盏灯亮起,一扇扇门拉开,一个个孩子哭得滋哇乱叫。
有男人满走廊寻找着声源,最后停在208门口前拍门。
殷天置若罔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忧愁如山,苦闷似海。
左手用了太强劲地力道,开始战栗,可她咬牙不停歇,侈侈不休。
墙灰簌簌扑落,染得她满头白雪。
走廊人群里披着军大衣的女人突然怪叫,“别敲你别敲,208,这是208,我听打扫卫生的说这房间死过人哒,就是前段时间!”
“那不是谣言吗?”
“死了的,我也听说了,说特别惨,脸都没有了,来了好多好多警察。”
“哎呦嘎吓人啊!”
“真的,那个血啊淹过脚面哩,说是为了毁尸灭迹,把墙都打烂了。”
话音刚落,又一阵地动山摇。
敲门的男人畏怯地缩回手。
张瑾澜准备出门解释。
“吱嘎”一声,门拉开小缝,她刚要踱步。
“鬼啊!”走廊先是静谧片刻,而后哀嚎一片,个个抱头鼠窜。
“对不起对不起,打扰了打扰了!”的致歉声此起彼伏。
派出所的警察来了,张瑾澜说了情况。
小伙子愣头青,一听可能有新证据出现,蠢蠢欲动就要帮手,被张瑾澜拦下,“小周是吧,你去外面守着,她一会就好。”
殷天眼睛被蒙了灰,她停下揉眼,可抡锤声没有歇息。
在她的一侧,张美霖穿着一身雨衣,听着窗外的装修声,每一次电锯电焊,她就抓紧凿打。
1个小时后。
殷天躬身喘息,右手抓着左手,可没用,胳膊还是抖得跟摸了电门似的。
张瑾澜靠着窗,骇然地几乎说不出话。
两面墙凿锤得一摸一样!
“方小萍说张美霖是左撇子,为了掩饰,她或许会用右手。我惯用右手,所以用左手,力道,方向,高度,这都不可能是一个一米八六的男性所完成的。张美霖,是张美霖,是她雇凶杀人。”
“你是说,是她雇的高烨,杀了她自己。”
“《海德堡要理问答》,或生或死,我的身体和灵魂都不是属于我的,乃是属于我们信实的救主基|督耶|稣。一个虔诚的教徒不允许被自|杀,她想上天堂,因为武仕肖是火海里逆行的英雄,他在天堂!”
“这倒是可以理解。”张瑾澜轻轻一叹。
“她试了所有方法,还是没有自愈,没有成为幸存者,”殷天颤栗着看着两掌,也有些魔怔,“如果,如果我当年跟她一样怯弱,会不会是另外一个样子。”
“你身边有很多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救治你,虽然你一直觉得自己在孤军奋战。就好比你和老殷异地而居,虽然不见面,但你知道这个人存在,存在即是一种力量!什么叫孤家寡人,”张瑾澜指着那面墙,“张美霖才是,没有人会用力地探测她内心的悲喜,没有人会去知疼着热地问候,在她的语境里,树尚且扎根,可她却无法脚踏这片大地,来去赤条,时间久了,她坚信自己是该死的。”
殷天不声不吭地摸烟,被张瑾澜一把扯下,“非得抽个肺癌晚期才罢休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