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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云渡_橙六【完结】(55)

  已经五日了。

  陈清和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掌在他发顶揉了又揉。

  他再问不出口那天真的傻话。为何五日了火还不灭?自然是有人成心纵火,要活生生焚烧殆尽这一城之民。

  只要这一城之民死了,疫病就会从根本上阻断,既不用愁义仓里的粮,也不用想尽办法从官员手里抠银子出来赈灾,是除了百姓以外,居高位者们的双全之法。

  无论是谁出的这个主意,为大义也好,私心也罢,总归,目的是成了。

  贺行云看着那炉碳火,近乎于自言自语般,神思飘渺,断断续续:“于,这些官吏眼中,百姓,也不过就是这炉子里的碳,没了还能再添。是,冷时需要,热了踢开,少了就补,多了就可以恣意挥霍的物件。”

  “我么。”他扯了扯唇角。

  那个为了气自己父亲,只爱工巧、听戏、斗蛐蛐的纨绔少年,不知不觉就被磨砺了棱角,路途颠簸将他的身子摇晃,像秋季飘洒下的枯叶,薄薄一张,脆弱的一捻便会成为粉末。

  道:“我生来便是丞相子,自有下人侍奉,将一切捧于我的面前;故而,十七年里,我虽不爱读书,不爱权欲,却也受尽熏陶,听戏曲读话本子时,会理所当然想,‘一将功成万骨枯’是对的,有舍才有得,居高位者必要杀伐决断,方成就大业。却曾口口声声平等,实则不过是,富人指缝里漏的米,何不食肉糜罢了。”

  “如今,我走出京城,才切实的明白,下位者比上位者更易碎。”说着,一声自嘲地嗤笑,双手紧紧握着,一双紧皱的眉宇碎了少年的美梦。

  “作为,那功成的万骨,置于火上的木炭!”他突然嘶吼,红了眼眶,心如芒刺而声声泣血:“犹如炼狱般的哀嚎,最后,化灰一捧,听那高台上歌颂丰功伟业,却无人偿其条条性命,何其凄苦!”

  随“哐当!”一声,将手中茶盏狠狠丢掷,碎溅在脚边,扑湿了金丝线绣的锦靴。

  在他颤栗声中,陈清和弯下身,将碎瓷盏一片一片捡起,妥善地以帕子包好,免于人被割伤。

  那张与贺韫一模一样的脸曾令她深深厌恶并憎恨,甚至会两相重叠;可今时今日,她却彻底将二人分别开来。

  贺行云就是贺行云,他不是贺韫。

  纵然曾作纨绔、耍性子,天真、莽撞、不知疾苦,但骨子里却是至纯至善的血性男儿。

  他身上没有贺韫的阴险诡谲,实在是那淤泥之中一身洁净的莲花。

  偏,世事残酷,她不能言。

  于是在这破碎地夜晚,她第一次,只作为夫子,而不是隔着血海的仇人,对自己的学生淳淳教导:“人啊,处于高处仍不放纵自己,是很难的事,所以尤为难得;可更难得的,却是守得住最低处。”

  “最低处?”贺行云迷茫地抬起头。

  陈清和声音柔婉,却字字重若千金:“穷途潦倒,仍有所为有所不为。”

  “君子,历经世间百态之沧桑,走过低洼泥泞之途,才堪览那高处繁华旖旎。”

  那在风里摇曳的火光,明明又灭灭。

  “我希望,你能一直坚守此心。”她如此说。

  彼时少年初入世,在风雨飘摇中坚定了一颗心。

  他认真凝望着眼前人,立誓:“学生谨记,君子之道,永不敢忘。”

  回到京中的时间刚刚好,只待安置好新的墓穴,没几日就是新年。

  周大师操持着,在新墓穴中铺金,布撒五彩粮,焚香布符,最后在旺山旺向并立安放好铜钱玉佩。

  又是一嗓:“吉时已到!”

  鞭炮鸣响下进金下葬,将血水土小心翼翼铺于新金柜下。

  只见他拿着罗盘,口中念叨着什么,以那引魂幡召请亡魂入墓,又焚了安坟符。

  陈清和满怀心事地在坟前叩首,一跪一起,恍惚了时光。假身份的面具戴久了,倒好像真的成为了一体,于脉搏之中融入了一半另一个生命。

  许是跪得太久,起身时一个不稳,贺行云忙上前及时搀住了她。

  “夫子。”他声中关切,掌心温热,隔着衣衫挡去了风霜。

  陈清和将头轻摇:“我没事。”

  不知为何,明明还是那个眉眼,却看起来逐渐可堪一靠。

  一把油纸伞,将大半伞缘倾斜至她的方向,在雪地里印落两双。

  晚霞悄然沉没天际,转而“砰!”地绽放出朵朵烟花,迢迢星河,流光溢彩。戏楼里咿咿呀呀,锣鼓喧天,街道上车马粼粼,人流如织。

  被风吹散地不知是漫天孔明灯,还是一城浓烟。

  只是京中繁荣,眼前泱泱盛世,市列珠玑,户盈罗绮,自听不到千里之外的哀嚎。

  归府后,贺行云直奔父亲书房而去。

  虽一把山火焚尸千里,但仍有幸而出逃的灾民,如今陆陆续续地流入京中,已是形销骨立,痴若木偶;那衣衫破烂不足蔽体,也毫无为人之尊严,不过苟延残喘。

  开设粥棚虽只能缓一时之饥,却也是份希望。

  活着,即便是多那么一刻,也可能走向不同的命运。

  贺韫指尖落在书案上,竟是难得的对他笑了,当即欣然准允。

  道:“吾儿长大了,君子理应常怀悲天悯人之心。”

  顿了顿,又意味深长说:“听闻你亲见丰城山火,一路郁郁不已。为父从前觉你少不更事,故而从未与你谈论过朝中政事,如今见你大有长进,甚是欣慰,不妨说与你听;这大皇子殿下奉命前去丰城,实施以封城,本意是减少疫情外溢,却遭蹊跷山火,恐是有人蓄意诟害殿下于不仁不义,为父已奏请陛下彻查,想来不日便会有结果,你且可安心了。劳烦陈夫子指点,支会过你母亲,去置办施粥吧。唉,天灾人祸,终究可怜的是百姓;但逝者已矣生者如斯,还是要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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