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她没有。
老板娘撩开毡帘,转身见两人如此难舍难离的黏糊劲儿,不由得捻起帕子掩唇调笑:“公子与夫人的感情可真好。”
晏寂清也未反驳,搂着陈清和迈进内室之中,对老板娘一礼:“一时惹了夫人不悦,自是要赔罪的。多谢老板娘融通。”
“公子客气了。”老板娘笑了笑,有些羡慕的望了二人一眼,转身回了前面招呼。
屋内便只剩下彼此二人。
他将那灯挂椅轻轻拉开,打开了脂粉盒与妆笔。
不同于贺行云一时冲动下的小心翼翼,他落笔时神情专注,笔锋稳重,透着股蓄谋已久的味道,好像已将这一幕于心中上演了千千万万遍。
伴随着笔尖一点,仿佛落在了心尖。
她亦知道自己在自控的边缘偷偷沉溺,可哪怕此生就这一瞬…
陈清和睫毛颤了颤,道:“与殿下相对了五年,还是第一次知道,殿下居然会为女子点妆。”
“不会。”晏寂清答说。
顿了顿,好像想到了什么好笑的,自己也很无奈,道:“但,握住这笔看着你的时候,好像自然就会了。”
说罢,笔停。
陈清和朝铜镜望去,与少年的赤诚与热烈不同,那是一朵小巧的白色花钿,仿若眉间雪,细致却并不明显,就如他的情意一般透着隐忍与克制。
玉壶光转,夜阑珊。
两道身影,一黑一白在人群中并肩前行。
孩童们你追我赶唱着不成调子的歌,穿行而过。
川流不息人影交叠,他忽然顿住脚,而她尚未觉察;于是他悄悄递给摊贩几枚铜板,负过手,朝不停往前走的女子唤道:“清和。”
“嗯?”陈清和后知后觉,赶紧转过身去寻。
便见那星河绚烂、焰火熊熊的人群中,男子提着一盏兔子灯,在风中微微飘动。
尽管被幂篱遮挡住了容颜,可仅仅是站在那儿竟就足以一眼万年。
他一步一步走来,身后是溶溶月色灯火阑珊。
直到晏寂清将兔子灯塞进了她的手中,陈清和才堪堪回神,这正是她早些时候驻足观赏的那盏。
他记得,他什么都记得。
无论是她的怕冷,还是她一入冬便咳嗽,又或是她喜欢的颜色、常用的胭脂,甚至是多看了几眼的灯盏。
而无论扣心自问多少次,她亦都是同一个答案——她无法停止心里的风永远地吹向他,就像太阳永远东升西落,不会更改。
“…”陈清和许久没有说话。
生怕自己一张口就会忍不住在此时犯错。
“去祈愿吗。”晏寂清主动将沉默打破。
“好。”
她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在市集的喧闹中,好像自己也成了个普通人家的女郎。
桥下河灯熠熠,顺着水流缓缓淌而过,好似天上银河。
绮罗纷错,漫若朝炬。
天灯点点落落,交相辉映。
两人于桥头站立,在小摊贩处共买了一盏孔明灯。
一左一右,他写得极快,好似根本没有落笔一般;陈清和则一笔一划极具虔诚,像个刚习字的孩子。
待她笔停,他将灯对转,点燃了灯芯。
在脱手的那一瞬间,彼此的心愿映入眼帘。
——愿卿好。
——愿君千万岁,无岁不逢春。
第37章 师与生
因着晏寂清不愿在宫中过年,陛下亦为林将军之忠烈不曾强迫,且由着他去;故,这些年他都不必赴宫宴。
可陈清和却是要赶在宫宴散前回府去,于是两人没有再逛,以防被人留意而将马车停在了距离相府一段路外的小巷。
她将幂篱摘下,拎着那盏兔子灯并未下车,转过身看向晏寂清。
烛光恍惚了容颜,影影绰绰。
“殿下于五芳斋一事当真没有要说的了吗?”她问。
晏寂清一顿,手指微微蜷动,在一息间的思虑下选择了放任自己的私心,淡淡道:“没有。”
陈清和眼睫颤了一下,将掌心收紧。
她太了解他了,
不仅是所思所想,还有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
这一路她都没有问,不过是想等他自己开口,因为这件事总要被提起来,容不得半点沉溺。
可是晏寂清,那个坐于棋盘前的执棋人,他动摇了。
“那扇门,殿下看起来知道些什么。”这一次由她狠心地戳破虚幻的美梦,结束了短暂的旖旎,进而道:“殿下,为大计,我们都是没有自己的。”
所以,儿女情长,半点由不得心。
就如进京那晚的马车上所说,满门仇恨当前,婚嫁反倒只是举无轻重最末尾的事。
“清和,你很聪明。”他将幂篱摘下,抬眼相望,眸中竟是流露出了倦怠;随之轻笑了一下,却没有半点笑意反而似是哀苦。
“但有时候我真希望你没那么聪明。”
糊涂一些、笨一些,是不是他就能给自己一个理由,瞒住她、留下她。
前路茫茫,他不愿看她走进雾里。
于是陈清和也笑了起来,微微昂起下巴,既缱绻又骄傲,可字字句句又那么残忍:“因为我是殿下的高徒,由殿下一手培养,有殿下的思想、谋划、隐忍。我就像殿下的影子,只有在光里我们才可以比肩,而黑暗中是不得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