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有些不自在地问。
他这些天都在居涵关忙军务。
“还能做什么?自然是给女人们治病。”
“可有人为难她?”
“那自然也是有的,”说到这儿,薛怀收住笑,正色道,“虽说有您的军令在,雍州城里没人再敢越过律法随意处置女人,可您也知道这儿的风俗都种在他们那些人的脑子里了,一时是拔不干净的,像倪小娘子这样为女人们治隐症,又张罗着让女子们跟着她学女科的女医工,怎么会不遭人闲话?”
“但您走前不是跟我说了么?我日日都让人跟着她呢,没有谁敢故意为难她,至多就是背地里多些闲言碎语。”
徐鹤雪没说话,转身又去牵马。
“小进士,她这会儿可不在原先住的那儿。”薛怀看着他翻身上马,才笑着说。
“在哪儿?”
少年居高临下,轻抬下颌。
“那个叫阿双的女子要与一个姓什么来着,”薛怀努力地回想了一下,一拍脑袋,“啊,那阿双要跟一个姓范的木匠成亲,倪小娘子此刻应该在槐柳巷吃酒!”
缰绳一紧,悬星引颈长嘶,落日余晖漫漫,马蹄声声远。
槐柳巷的一间院落内,红布没几尺,都挂在院中的那棵树上,一盏红灯笼被穿着喜服的年轻男人点燃,他有些局促地回过头,“倪小娘子,今日虽是喜宴,却也是些粗茶淡饭,对不住。”
“粗茶淡饭也很好,”
倪素将自己手中用红纸包的糕饼与布料递给他,“这是我给你们两个人的贺礼,希望你与阿双娘子一生平安,白首不离。”
“多亏倪小娘子你,我的身子才能好些,如今你能来我们的喜宴,我们更是感激,如何能再收你这些……”
阿双上前来握她的手。
“成亲是该收贺礼的,”倪素朝她笑了笑,“今日是我送你们,往后也不知什么时候,便是你们送我,不是吗?”
阿双与范江相视一眼,接下了倪素的贺礼。
许多邻里都知道范江娶了一个在胡人那儿做过军妓的女人,故而今日的喜宴十分冷清,除了倪素以外,竟只有范江经常帮衬的一对老夫妇。
“阿江,活你们自己的,别人说什么,你们都当听不见。”那老妪的牙齿都不剩几颗了。
那老翁也颤颤巍巍道,“是啊,你们就过好自己的日子,旁的,管他呢。”
阿双眼含热泪,与范江两个相扶着站在一块儿点头。
新人拜天地,倪素与那对老夫妇便坐在桌前看着他们两个人的背影,大开的院门外冷冷清清,以至于马蹄声来得很清晰。
越来越近。
倪素回过头,正见一道颀长的身影立在院门外,清风吹着他朱砂红的衣袂。
那少年眼眸清亮,神采飞扬。
没想到这时竟还有人来,还是这位小将军,阿双与范江忙将他迎进门,少年不紧不慢,在倪素身边落了座,手指轻敲桌面,“你们继续,不必管我。”
阿双与范江又在拜天地。
少年一手撑着下巴在看。
“你来做什么?”
倪素问。
“吃喜酒啊。”
他懒懒地答。
倪素没有说话,他也就不说话,眼睛却从那对新人的身上挪到她的侧脸,她耳垂边一缕浅发卷曲,贴着白皙细腻的皮肤。
阿双与范江恰在此时来敬酒,倪素与徐鹤雪几乎同时举起杯盏。
“阿双娘子,往后你们若是有了一个孩子,预备叫什么名字?”
倪素问道。
阿双脸颊飞红,“这……”
范江在旁,也有些不好意思,但他小心地瞧了一眼站起身来的那位少年将军,他脱口而出,“青穹。”
“‘战血拭我剑,此剑破青穹’的青穹,若是个男孩儿的话。”
乍听此言,徐鹤雪薄薄的眼皮一抬,他对上范江的目光。
“将军,您这句诗,我们听过的。”
范江说。
察觉到身侧女子将目光落来他身上,徐鹤雪有些不太自在,正欲开口,却听她道:“这个名字很好。”
他盯住她。
她在笑。
夕阳余晖未散,她一身烟青衫裙,乌发朱钗,耳垂的青玉珠子随着她饮酒的动作轻轻晃动。
一对新人坐下来,与老夫妇说笑。
天色逐渐暗下来。
“你还要再回居涵关吗?”
倪素咬了一口糕饼,问他。
“这次去,只怕要开战。”徐鹤雪说道。
两人之间又是一阵无话。
徐鹤雪分明是想说些什么的,但他捏着酒杯片刻,满耳笑声都显得有些模糊。
老夫妇的孙儿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他本是来接他们回家的,可是见着倪素在,他竟也坐了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倪素找着话说。
倪素也就与他闲聊起来。
徐鹤雪瞥了一眼那青年的笑脸,他面上不动声色,只是轻轻地拽了一下倪素的衣袖,倪素一下回过头来看他,却听“哎哟”一声,她下意识朝那青年看去,他不知为何,已经从长凳上栽倒下去。
四仰八叉。
范江见状,连忙去扶。
倪素再转过脸,少年的眼眸清澈见底,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
“你是我的医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