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钱很快化成灰烬,俞星臣看了会儿,抬眸看向杨仪。
却见杨仪仿佛不认得他一样,依旧自言自语似的:“这么说不是……魂魄……”
她伸手似乎想摸摸他的脸,薛放眼疾手快,忙将她的手握住:“他不是,他是活生生的人。”
杨仪看着他摁住自己的那只手:“人?”
薛放仓促一笑,轻声道:“杨仪,你是太累,该睡会儿,我抱你回去好不好?”
“我不,”杨仪却不肯:“我要留在这里,陪着父亲。十七,你陪我一起好么。”
之前薛放每次想带她回去歇息,她总是不愿意,此刻,薛放有些按捺不住,她居然已经恍惚到人鬼不分,行为失常。
他揽着杨仪,在她耳畔低语:“你听话,只睡一会儿就行了。”
俞星臣也开口道:“是啊,你跟着小侯爷先回去,世叔这里,且让我守一会儿,我也有好多话想要跟世叔说呢,给我一点空儿,好吗?”
杨仪又眨了眨眼睛,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竟道:“好。”
薛放心中微惊,但同时也松了口气,当下把杨仪打横抱起,转向内衙。
俞星臣望着他们离开。
然后他起身,默默地盯着那块灵位看了半晌,回头吩咐钱知县:“请帮我备一套孝服。”
钱知县一愣。
永安侯着孝服,而薛督军是她的夫君……杨登临死前曾许过,说他们已经成亲,让他改口称呼“岳父”,故而跟她一起服孝是应当的。
除了他们外,还有杨登收养的那些孩童。
但是像是钱知县他们这些人,只要在额头缠上白色麻布就是,不用行儿孙辈的丧礼。
但钱知县又一想,他们都是京内来的,俞星臣又称呼杨院监为“世叔”,想必亲戚关系非同一般,倒也说得通。
于是忙叫人去置办来,俞星臣换上孝服,重又在灵前端端正正跪倒,磕了头,烧了纸。
薛放将杨仪抱回了后院,斧头带了两只狗子,捧着一碗药送来。
“小甘姐姐才熬好了的。”斧头把药端给薛放:“十七爷快让仪姑娘喝了吧。”
薛放接了药碗,有点犯难,这两日杨仪的身体虽然不好,但居然也犯了脾气一样,药也不肯好好吃。
每次喝药,都跟上刑一样,喝一口吐两口。
此刻杨仪又昏昏沉沉地,总不配合。
薛放只得将她半抱住,哄几句,自己喝一大口,再强行喂给她。
杨仪被逼喝了半碗药,便举手推他。
薛放只好将剩下的半碗放下:“好好,不喝了,知道你嫌药苦……”
或者不是药苦,而是她的心里苦。
薛放道:“不喝就不喝,那就好好睡一觉,乖。”
杨仪喉咙中咕哝了声,薛放凑近了,听她说什么“别死”。
趁着杨仪好不容易睡着,薛放也跟着歇了歇。
他睡得比杨仪还不安稳,几乎半刻钟便要睁一睁眼。
看看怀中的人,又往往前方暗黑的窗棂纸,心中太多的事顶着,哪儿能睡得成。
尽量小心地起身,出门,让小甘跟斧头在这里看着,薛放往前厅去。
走到了厅门口,薛放一愣,他看见一个身着孝服的人跪在灵位前。
起初他以为是杨登认的那些孩童,但身形却明明不同。
定睛,才认出是俞星臣。薛放走上前,望着他:“你……你为何穿这样重孝?”
俞星臣道:“不成么?”
火光照着他的脸,无悲无喜,只有眼角一点微红跟泪渍,点缀着内敛的悲伤。
薛放道:“你又不是儿孙,也不是……”
虽然他知道这会儿不是计较这种事的时候。
俞星臣淡淡道:“我叫杨院监一声‘世叔’,他又是个令人敬重的长辈,如今客死他乡,我尽心乃是应当,就不必再说这些了吧。”
薛放觉着他说的有理,苦笑,也在旁边跪下。
默默地加了纸钱。薛放问起俞星臣祖王城的事。
因为两侧还有念经的和尚道士,以及那些守灵的孩子们,俞星臣尽量放低声音,简略告诉。
顷刻,铜盆内已经是满满地纸钱的灰,有孩童们上来,便将纸钱灰包裹在金银口袋之中。
两人起身走出外间,于廊下,俞星臣便将圣旨的事情告诉了薛放。
“皇上旨意,叫她随着杨院监的棺椁一起回京。”
薛放拧眉道:“这时侯?不行。”
俞星臣看向他,薛放道:“你也瞧见了杨仪的情形,我不能让她在这会儿离开。我不放心。”
俞星臣颔首,又默默地:“此事你便告诉她就行了,看她的意思如何。”
薛放没有异议,只不过望着俞星臣,面带思忖之色。
俞星臣道:“薛督军还有话说?”
薛放的目光逡巡,终于道:“没,只是想问你的伤如何?”
俞星臣看看手上的冻疮:“无碍,过一阵儿自然就好了。”
薛放又一想,便问了晓风胥烈等的事情,俞星臣一概都告诉了。
次日天不亮,杨仪醒来,望着室内摇曳的烛火,竟不知今夕何夕。
小甘扶着她,温声问道:“姑娘,觉着如何?”
杨仪望着小甘的脸:“我做了一个梦……”她想起自己是在“今生”,但旋即心头狠狠一牵,那是因为想到了自己方经历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