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润走进院子,回应过孩子们热情的问候,便严肃地朝檐下走来。
金迎见他过来,忽然冷下脸去,撑身站起,留下仍旧前后摇晃着的逍遥椅,扭头便走,水红的长裙一旋,层层荡荡,像一朵艳丽的娇花,又像一层倔强的红浪。
宣润走进檐下,金迎已消失在转角处,往后院去了。
停在屋檐的阴影里,宣润眸中闪着明明灭灭的光,光里似有两个小人在拌嘴、在撕扯,几乎将他好似黑墨染就而成的瞳仁撕裂,好像即便只能撕裂一条小小的缝隙,那些融合了懊悔、冲动、幽怨的复杂情绪,便会变成瓦蓝的海水从缝隙里疯狂地涌出来,涌出来,捂是捂不住的。
金迎走在通往后院的走廊上,斜着眼珠子,竖着耳朵听动静。
姓宣的怎么还不撵来?难道,受不了这一点冷脸,已经打道回府了?她现在追上去,还来不来得及,管他给不给梯子,成亲的事最要紧!
想着,金迎一瞬转身,猛地撞进一个坚实的怀抱。
“咚、咚、咚”
强健有力的心跳声,和着沉重的呼吸声,萦绕在她耳边,搔动着她的耳膜。
她忽然觉得耳朵里痒痒的,歪过头在肩上蹭了蹭,斜向上的娇艳面容正对上那张明俊严肃的脸。
他还是撵来了。
金迎窃喜,垂下眼眸,掩饰眼中一瞬闪过的笑意。
“你还寻人借钱么?”
“寻。”
“还差多少?”
“宣县令要审犯人,去县衙大狱!”
“我帮你。”
“你?”
“我借你钱,你不必再去寻别人。”
“呵!宣县令不是早就想与我撇清关系么?如今又要借钱给我,到底是口是心非,还是另有图谋?嗯?”
“本官身为县令,有责任……”
“是,你有责任解决寡妇与鳏夫的婚姻问题,所以才做下那日的安排。”
“那日的事!”宣润仓皇接话,胸口忽然起伏加快,似有千言万语在胸膛里拥挤、争抢着越过他的咽喉要出来,他抻着脖子吞咽喉咙,像是吃鸡蛋黄时噎着了。
“怎么?”金迎眯眼问。
宣润沉默半晌,摇了摇头,叹一口气,别无解释。
金迎娇哼一声,转身便要走,却感觉手腕一紧,低头一看,宣润抓住了她,背对着宣润,她露出得意的笑脸,听宣润有些着急地说:“我借钱给你,别再去四处碰壁了。”
金迎甩了甩手,假意要挣脱他。
宣润的手抓得越来越紧,十分执着地要她接受帮助。
噢,真是个好心人。
金迎放平嘴角,压下笑意,冷着脸转身看向宣润,“只怕我要借的数目,宣县令没有。”
“多少?”
“五十两。”
宣润沉默了。
金迎心头一紧,说多啦?
五十两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宣润若是拿不出来,她岂不白算计一番?
就在她犹豫着是否改口时,宣润忽然答应:“好,五十两。”
说罢,他松开手,转身而去。他这人书生气中,背影也像话中人似的,走在古朴的走廊上,像要回去一幅画卷里,悠然美好。
金迎欣赏着,勾着红唇得意地笑。
傍晚,晚霞将天际染成玫瑰金色,红中泛着紫,紫里透着红,一片片染色的云霞,轻烟似的飘在天上,格外绚丽多彩。
宣润将五十两银送到安济坊,亲自送来的,亲自交到金迎手上。
金迎拿着银子,略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你怎么弄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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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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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两银不是小数目,至少对他而言如此,宣润已掏空家底来建安济坊,再要拿出这五十两银并不容易。她以为,他无论如何都得花些工夫筹钱的。
“收下银子,你不必再低三下四去求人。”
金迎注视着他认真的表情,心里有种奇异的感觉在流淌,痒痒的、酥酥的。
事先酝酿来拿乔的话到嘴边打个转,又被她咽了回去。
“你可知我借钱有何用?”
宣润直视着她,似乎并不好奇钱的去向。
金迎又道:“明日,祥云轩,你来一趟。”
宣润微微皱眉,疑惑地看着她。
金迎接过钱袋子,在他眼前举了举,“谢谢你,宣县令。”
宣润抿了抿嘴唇,眉眼间带着一丝沉闷,似乎对“宣县令”这个生疏的称谓感到不满。
金迎将钱收好,亲自送宣润离开,像下属对上级,恭敬有礼,隔着一层似的,带着令宣润心闷的淡淡疏离。她站在安济坊门前,目送宣润离开,狡黠的眼眸里波光闪闪。宣润忽然转身。金迎立马收敛,含着一抹得体的笑容,朝他轻轻点头致意,礼貌得无可挑剔。
宣润回过头,顿了顿,垂在身侧的拳头紧了紧,突然想开一般,加快脚步离去。
*
转眼,祥云轩会面已是半月前的事,半月来,宣润帮着赵旻说情,终于说动九姑奶奶。未免罗素云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让人瞧出端倪,九姑奶奶忍痛为外孙女匆匆操办婚事,好在,有金迎借去的十两,赵旻以小博大,博来一笔不菲的财富。
他听从金迎的安排,五天内买下别县下各村人户家中的猪,运着百十头大小各异,公母都有的猪,等在告县与别县的岔路口,等过路的生猪贩子把他的猪全都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