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煜却站起身来,谢过袁碧莹,“熹照已叨扰多时,也该走了,望太太代为转告二爷。”
袁碧莹见他把话说满,便点点头,叫了春信引路,“那你慢着些走吧,出了左边的厅门有个小花园,你从那儿走,有树荫。”
出了厅门,曹煜捻过指头,仍记得那瓷盏釉面的触感,不知是不是蒙了水雾的缘故,那是他见到过的最为细腻的建盏,釉面纯净近似漆面,杯壁折射各异低温色彩,触摸得到的穷奢极侈。
春信在琼院当差,见惯二爷的龙凤之姿,遇到曹煜仍忍不住拿眼斜扫,“小官人请随我来。”
跟随丫鬟步入九曲十八弯的游廊,眼前自雕栏玉砌变作落英缤纷,微风撩动凤凰花树,曹煜瞧见树后的女子。
那斑驳树荫下,有一若隐若现的翩跹玉影,苎麻褙子汗湿小半,艳阳煦照,清透了她的身体,勾勒一把楚腰。她让日头蒸得朱唇粉面,云鬓松垮,凝神专注地垂首书写着什么,肌肤贴着湿发,描绘出她后颈一块月牙红斑。
丫鬟个儿矮,看不见曹煜看见的景,如此无事发生般拐过长廊,下了台阶。
好似撞破一场幻梦一个虚像,不宜久留。
琼院出没的女眷无疑是方临玉哪个小妾,大热天出来书画,想必也是吸引方临玉的噱头,用心良苦也难掩媚俗。
“娘子,适才树后是不是晃过去了个谁?”岚鸢为方沁擦汗,收起帕子替她打扇。
方沁蓦然抬首,那花开赤红的凤凰树下哪还有什么人影。
依稀瞥见层叠的枝叶后边影影绰绰过去一人,衣袍晃动,风骨峻峭。
是有个谁,但与她没有相干,她眼下只在乎一件事,“你们看看,这画得还像鸡吗?”
“哎唷我的小娘子,本来也不像呀!”
作者有话说:
①明代画家仇英作品
第3章
云翳蔽日,日头总算不那么毒辣。
琼院的两个姨娘到小澜苑来请安,此时方沁的塌边几上已放着一碟阿胶核桃,岚鸢果真心细如发,将硬邦邦的阿胶核桃片切得均匀一致。
要说两位姨娘所为何事,无非就是日前两位夫人来过,她们做小的也得有所表示。说来给方沁解闷,其实是方沁应承她们两个。
夏姨娘斜睨手边香几,“姑姑这儿的阿胶也是二太太自济南带来的?”
“是啊。”
夏姨娘说起话总扬起眉毛,看着神采奕奕,黄鹂鸟似的唧唧喳喳,“二太太也给我们俩送来一碟,是掺了芝麻核桃杏仁果脯的,吃着格外甜香,我和巧姐姐还是头一回见。”
方沁未曾多想:“你们有两个人,却只得着一碟?”
巧姨娘睨夏姨娘一眼,明白了用意,低眉道:“我和夏妹妹不过是二爷媵妾,太太回济南娘家还记得我们两个,就是与我们要好了。”
方沁将桌几上的阿胶往她二人方向推,“你们喜欢就都端去,还有剩的我再叫丹筝往你们院里送些个。”
夏姨娘一拍巴掌:“还是姑姑疼人,巧姐姐,我们两个也真是,来一趟连吃带拿,让太太知道了一准要说我们饿死鬼转世唻。”
方沁替她排忧,“只管拿吧,碧莹的脾气我知道,不会说给她的。”
拿人手短,两位姨娘又陪着方沁坐了一阵才走。将人送到院外,岚鸢赶紧抱着包袱皮回进屋,把包袱里头的对襟男装拿给方沁,七手八脚帮她换上。
“娘子动作快些,丹筝说那口出狂言的官人就是每月今天去展室看画,你要想同他理论,就得加紧些了。”
方府西角门地处偏僻,在小澜苑和老夫人的听澜苑之间,常年落着一把铜锁,锈得不能更锈。铜锁的锁链粗长,如咬牙将门板使劲往里拉,也能容身材瘦小者侧身进出。
丹筝驾轻就熟带方沁钻出门缝,留岚鸢在门里放不下心地不断嘱咐,“看护好娘子,顾着点时辰,别贪玩误事!”
丹筝扶正了蹭歪的幅巾,又替方沁整整仪容,“知道,我有数着。”
西角门出去是一条窄巷,生着杂草,出了窄巷即是正门,二人快快拐过转角,上了主街。
方府坐落金陵城繁华街道,走上大路人声鼎沸,车马穿流。两侧铺面生意兴隆,时有叫卖声,卖姑娘的胭脂膏子,男子的帽顶绦环。
若非重大节庆,方沁极少外出,丹筝见她撒不开胳膊腿,笑起来:“娘子一板一眼的样子真可爱。”
方沁只觉街面上仿佛有千百双眼睛看着,局促得满掌心汗,“不是说那间字画坊就在长乐桥?桥我看见了,字画坊呢?”
丹筝扬起手,朝着那街对面的牌匾一指,“那不就是!”
那字画坊是门面有些古板的老字号,说话间二人来在坊外,今日她们双双做仆僮打扮,装成妙笔先生的两个书童。字画坊的伙计不敢怠慢,簇拥着进店,有个眼尖的认出丹筝,“欸!你是那个跑腿的!”
店里零星有客,冷不丁因为这一声都看过来。
丹筝皱眉瞪眼朝他斜过去,“多新鲜吖,我可不就是个跑腿的,你又是哪个?别坏了我家老爷和你们掌柜定的规矩!”
伙计当即噤了声,不敢言语。
妙笔先生和掌柜的是定过规矩,南京文人骚客士子学者数不胜数,书画坊也开得遍地都是,各家书画坊的商品往往相互流通,稍具规模的店铺都会搜罗名家名作充填自家排场,更有远见些的就会与画家定下约定,望他专供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