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前,张行简柔声:“我必然会回来,与你一同过除夕的。你要小心自己的身子,不要情绪大动。”
沈青梧本就不是一个情绪起伏大的人。
她只是有些不习惯——让张行简置身危险之中,违反她的原则。她不在他身边,不能亲自保护他的安全,哪怕他一遍遍强调他武功没那么差,沈青梧也不安心。
然而为了让张行简放心,沈青梧答应会乖乖等他回来,自己绝不乱跑。
不过下午时,沈青梧在睡梦中,忽然醒来。
午后的室内昏昏暗暗,沈青梧在帐中坐了一会儿,仍觉得心慌意乱,理不清缘故。
她出了帐子,披衣开窗,看了天色半晌。
云翳低垂,云层极厚,灰蒙蒙的天幕下,驿站内外都没几个人。
而沈青梧站在窗前片刻,以她的判断,她觉得要下雪了。
可能会打雷。
沈青梧心念一跳。
这个念头冒出,等沈青梧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换好一身武袍,握着一把伞关上门,离开驿站。
沈青梧打算去找张行简。
张行简说,他会和那些文人、名士们谈判,说服他们。这件事看起来没有危险……既然这是一件没有危险的事,那么沈青梧溜达过去接他回家,似乎也不危险。
沈青梧给自己找借口:我是怕打雷,怕他害怕。我毕竟是如此贤惠的人。
他们在官署中谈判。
沈青梧过去时,正赶上最巧的时机。
官署门外有官吏相拦,沈青梧手中的伞挥了几下,动动手动动脚,再点了他们的穴,她轻而易举地进入了官署。
沈青梧踢开倒地昏迷的官吏们,轻松无比:多简单。
站在廊檐下的沈青梧,眯着眼判断方向,她没有考虑清楚时,便不用看了——
一群郎君从一个月洞门鱼贯而出,三三两两。
被围在中间、走在最前面的郎君,正是张行简。
那些名士跟张行简边走边说话,客气非常。跟着张行简的几个武士,被挤出了文士圈,他们懒懒打个哈欠。
名士们和张行简客客气气:“张相,是否只要我们收手,官家真的不计较?”
“张相,你帮我们家和女帝说一说——我们是被架上贼船,我们也不想谋反的。”
张行简含笑,一一应下他们。
沈青梧看着他平安出来,微微松口气。
沈青梧扬臂就要跟他打招呼,但是她眸子骤得一缩:
一道雪白电光划过天穹。
闷雷声在此响起。
雷声与电光照得张行简面如清雪,一瞬苍白无色。张行简不自觉地抬头,看着天上的雷。
而与此同时,仍有一道雪光亮起——
一把匕首,忽然从其中一个文士袖中掏出。那文士就站在张行简身后,等着这个机会已经等了很久。寒冷锋刃递出,他用力得面色狰狞,只全力除掉张行简!
沈青梧大脑轰一下。
在极短的时间,她眼睁睁看着那匕首扎向张行简,两名武士发现不对,却慢半拍,赶不过去救人。
沈青梧想张口提醒,可连
说话都来不及。
沈青梧只来得及:“张月鹿——”
只是看着那匕首,那么扎过去……
闷雷下,张行简仰望着天雷,衣袍展扬。他听着那雷声,神魂在一瞬间凝起的剧痛感,让他的感官清晰无比。
当文士的匕首递来时,当身边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时,张行简蓦地侧身,手腕外翻,掌心抵住那把匕首。
雪亮的光,照得他眉目熠熠。
文士发抖:“去死——”
张行简回头,看向隔着长廊与石径的沈青梧。他抵住文士匕首的手掌滴滴答答向下落血,浸湿他衣袍,但他确确实实,反应了过来,没有被刺中要害,没有性命垂危。
沈青梧周身冰冷的血,重新热了起来。
沈青梧眸子森寒起来。
她手中的伞向那个方向抛去,砸向那行凶的文士。本人随后而至,一掌劈下。
事后沈青梧想,那竟是她觉得自己一生中,最害怕的一刻。
谋反之事,在除夕之日,被解决。
其他卫士们与他们汇合,人人喜不自胜,只看到张行简手腕上被包得层层叠叠的纱布,以及莫名出现的沈将军。他们不知道张行简怎么受的伤,只知道这次任务大体完成。
接下来那些虾兵虾将,不足为虑。
他们可以好好过一个除夕,明天再去追凶。
沈青梧与张行简跟卫士们一同在青州过除夕,沈青梧拒绝和那些名士一起。名士们讪讪,辩解说他们不知情,然而沈青梧黑沉着脸,他们只好告别。
沈青梧和张行简都没有提下午遇刺那事。
夜里他们一起贺新年,然后相拥而眠。
沈青梧半夜听到了雷声,忽然醒来。
她发现床边空了一人,张行简并不在被褥中。
她披衣出帐,出了内室,被一阵寒意冻得哆嗦一下。
她冷目看去:
衣袍宽松的郎君靠着窗,坐在窗下独自饮酒。
窗子半开,他一点也不嫌冷,就那么坐着。窗外白了一片,原是下了雪。飞雪沾上他眉宇、持着酒樽的手腕,飘飘然,他宛如仙人下凡。
然而这是怎样一个奇怪的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