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并不想找芳灼圣女报仇，即便逃出凌云峰的时候，他左半边身体已经被芳灼的傀儡引线牵制，经历了剜肉拆骨的痛苦才摆脱了控制，他还是找不到仇恨的情绪。
这些年来，即便有了夺回凌云峰的实力，他依旧周游四海，看似洒脱不羁，心胸宽广。
但他自己心里清楚得很，他不是不恨那个骗走他所有信任却要将他制成傀儡的娘亲，而是压根不敢翻旧账。
那个承载他最后一次信任的阿娘，被埋在最深的记忆里，一不小心碰一下，都会痛得他生不如死。
所以他一直当做忘记了一切，潜意识仿佛在等待那个伤害他的人主动找上门，找一个让他理解的理由，说些她是不得已的话，让一切变得可以原谅。
但当听见怀灵真人说出芳灼圣女可笑的现状，他记忆深处的幻想，被彻底击碎。
于是他亲自出现在慕梨面前，逼她给自己一个解释。
而那个慕梨带着对死亡的恐惧，只会不断撒谎，否认对他的伤害。
他说“答错了”，然后打算结束一切，不再让自己心存可悲的妄念。
可细细想来，当时的芳灼圣女究竟要如何回答，才不算答错？
祁啸自己也答不出来，这似乎是个必死的提问。
而此刻，他发现，原来确实有一个正确答案。
“我们阿啸长这么高了呀！瘦太多了……”
这句话，她此刻的表情，她的眼神。
这就是正确答案。
慕梨痴痴望着自己上一世惦念了数百年的孩子，眼前忽然猛地一晃，她被祁啸弯身扛起，转瞬出现在一个昏暗的卧房内，被丢在地上。
紧接着，烛火亮起，她看见祁啸的背影在不远处的铜炉旁点燃木炭。
慕梨迅速撑起冻得发僵的身体，抱着双膝颤声笑说：“没事的阿啸，我不冷。”
祁啸脚步匆匆，取来更多炭火，想让冰冷的屋内立即变得温暖，但只凶巴巴地用鼻音回答：“本座觉得冷。”
蜷缩在地上的慕梨笑了，眼泪却再次溢出眼角，她的灵魂不属于这个身体，祁啸探测人性的天赋无法洞穿她此时的想法，所以他此刻对她的关心，多半是出于本能，即便变成他不相识的陌生人，他还留着保护她的本能。
等屋内终于暖和起来，祁啸也没走过来看她，而是赌气一样在屋里翻箱倒柜。
这家伙小时候跟她闹脾气，也喜欢翻出自己的一堆小玩偶，自己给自己讲故事，想引她来请教他故事里的英雄怎么样了。
长大的祁啸再也没有自己的小玩偶，他从柜子里只翻出一些捕猎或是生活用品，也不知道在摆弄什么，就是不开口说话。
他不问地上的陌生女人是什么人，也不问她跟芳灼圣女有什么关系，像是害怕打破这场梦和脑中的幻想，他什么话都不说。
一直是慕梨在说话，仙官提醒过她，不能对任何人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所以她只能反复叮嘱祁啸，往后要如何照顾好自己，还说要教他自己做他小时候最爱吃的卤兔头。
小时候，不论慕梨说什么，祁啸不管听得懂听不懂，都会仰着小胖脸一脸专注地盯着她看，甚至还会不懂装懂就为了应和她，没想到长大后变得如此寡言。
不过她也没工夫抱怨，有太多话想要说了，都分不清哪些是重要的，哪些是无关紧要的。
说到激动处，她爬起来，走上前，蹲到翻柜子的祁啸身边，对着他激动得滔滔不绝。
原本天不怕地不怕的叛逆少年，在女人靠近的时候，忽然脑袋瑟缩了一下，瘦削的脸都快埋进膝盖，像受了委屈，被抛弃多年的小野狗。
这是祁啸第一次在旁人面前展现无措与恐慌，年幼流浪，去坟地偷贡品被抓追着打时，他都没这样慌张。
慕梨心酸的厉害，注视着祁啸不安的侧脸，低声哽咽：“阿啸，我可以为你做些什么？做什么能让你开心一点？什么我都愿意。”
少年没有回头看她，也没回答，蹲在地上发呆许久，忽然站起身，快步走去窗口，推开窗子，将一只鸟笼摘下来，拿回屋，走回那女人身边，把鸟笼子放在她脚边，低头说了句，“你听听它唱得对不对。”
祁啸用脚尖推了推鸟笼，态度很不友好地对笼子里的鹦哥吹了两声只有他和鸟能理解的口哨。
然后，那鹦哥就用破锣嗓子唱起一段戏曲，还会用爪子给自己打节拍。
慕梨一听那戏曲，就红了眼眶，她屏住呼吸，等到鸟儿唱完了一段，才噗嗤笑出声，抬头告诉祁啸：“什么‘三尺白泥’呀又不是下雪了，那句词是‘三尺白绫’呀，还‘白泥’，这么大了口音还改不掉，小呆瓜！”
话音一落，她发现祁啸终于像是确认了什么，挑眼看向她，目光笃定。
她提起鸟笼子站起身，走去摆在一旁的小桌上，沉默了一会儿，转头看向他，“阿啸，对不起你的人是慕梨，跟其他人无关。你的师尊，凌云峰从前的弟子，他们对你的关心并非虚情假意，你不能因为恨慕梨而排斥所有人。”
祁啸站在柜子旁沉默片刻，缓缓迈步，也走到桌边，拉开椅子，在离她很近的地方坐下来，闷闷地说了句：“本座只想知道她这些年去哪了，什么事比本座重要这么多。”
慕梨拉过另一张椅子，在他身旁坐下来，看着他开口：“你觉得能有什么事重要到能让她割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