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要回去看小鸟啊？”唐女士问道。
清泽诚实地点头。
清父：“老师马上就来了，上完课再去看。”
“那你们叫我。”
清泽从椅子上跳下去，一溜烟跑走了。
唐女士对丈夫摇了摇头，“你说他怎么那么喜欢那只鸟啊？”
清父：“小孩嘛，什么东西都新鲜。”
“他现在学东西都不好好学了，等鸟的翅膀养好了，还是给它放生了吧。”
“咱儿子可能不舍得。”
“不舍得也不管用，黄腰柳莺不是家养的鸟，总在屋子里待着哪行。”
十五分钟之后，钢琴老师来了，清泽的手指架着不会飞的哩哩走到了琴前，踮着脚，把它小心翼翼地放到了钢琴上面，让它陪着他一起上课。
唐女士扶额，“清泽，这鸟爱动爱叫唤，影响你学琴。”
清泽坐到了琴凳上，他身高不够，两脚悬空，只能在脚下垫一个盒子。
他端正地坐好，说道：“不会的，哩哩刚才答应我了。”
整整一个半小时，清泽的两只小手一会儿在琴键上敲，一会儿被老师拍打，平时既爱动又聒噪的鸟儿支着两条小细腿站在钢琴上，半声没叫。
小药丸似的眼睛全神贯注地盯着他看。
连老师都不禁夸奖：“这只小鸟真配合。”
清泽比自己被夸了还高兴，挺起胸抬起头，“哩哩很聪明。”
小鸟仿佛解除了禁制，又开始来回走动，尾羽翘起，步伐骄傲。
唐女士看着这一人一鸟，笑了出来，问清泽：“儿子，你知不知道‘小鸟依人’是什么意思？”
小鸟依人。
五岁的清泽皱了眉毛，低头瞥了一眼自己手上的伤口，都是喂鸟喂的。
肯定不是什么好词。
他鼓起嘴巴，俊俏的小脸露出几分委屈，“伤痕累累。”
“喳喳喳喳！”
琴上的哩哩嗷嗷乱叫，扇动翅膀，几下飞到了男孩的头顶，鸟爪挑起他一撮头发，摆弄来摆弄去，十分嚣张。
“哩哩，你能飞了！”清泽发出一声兴奋的惊呼，跟妈妈确认：“哩哩是不是飞到我头上的？”
唐女士见到自己儿子头上长了鸟，止不住地笑，“对，哩哩欺负到你头上了。”
清泽才不在乎欺负不欺负，他只在乎一件事，“我的小鸟终于会飞了！”
鸟儿又挥了挥翅膀，这次顺利地在他的手掌降落，动作矫捷。
清泽的一双眼睛弯成了两道弧线，心里乐开了花。
可是这份快乐只持续到了上床睡觉的前一刻。
爸妈一人一边躺在小小的清泽的身旁，哩哩立在床头的正上方，爪子抓着专门给它安装的细木杆，好让它睡觉的时候抓着。
唐女士轻声细语地开口：“清泽，现在是春天，有一个词叫‘鸟语花香’，指的就是小鸟在大自然里叫，花在大自然里开。哩哩现在翅膀好了，我们是不是应该让它回到大自然？”
清泽眨了下眼睛，没有说话，直勾勾地望着上面的哩哩。
眼眶有点湿。
清父说道：“哩哩也有爸爸妈妈，咱们把它关在家里，它不就找不到它的爸爸妈妈了吗？”
清泽只抹了抹眼泪，哽着嗓子问：“再让它多住一个晚上，明天再让它去大自然找爸爸妈妈，行吗？”
唐女士：“那你问问它。”
清泽用两手捧住活泼的小黄鸟，小黄鸟对他点了下脑袋。
在这最后的一晚，清泽一会儿把哩哩捧在手里，一会儿贴在怀里，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泪水打湿了枕头。
小孩子的悲伤来得汹涌，去得也迅速，清泽的啜泣声渐渐变小，睡着了。
在他的枕边，天生没有泪腺的小鸟睁着眼睛，不熟练地叼起一团纸巾，飞到他的脖子，把他脸上的眼泪擦干了。
第二天早晨，清泽比平常早起了一刻钟。
小鸟没有喳喳叫。
他自己拉开窗帘，推开窗子，外面风和日丽，橙色的晨曦映在他稚嫩的脸上，朝气蓬勃。
黄腰柳莺的爪子牢固地抓着他的食指，他最后摸了一次它光滑的橄榄色羽毛，对着万里晴空抬高了胳膊。
“哩哩，明年这个时候，你会回来看我吗？”他眼泪汪汪地问。
安静的鸟儿点了下脑袋，“喳喳喳。”
“好，那你飞吧，”他吸了下鼻子，过了好半天才说道，“我们春天见。”
小鸟扇动翅膀，轻巧地落在了男孩瘦小的肩膀上，向来跋扈的它把柔软的小脑袋贴在他的下颌，轻轻蹭了蹭。
飞进了春天。
——
1995年春，青岛。
天色渐暗，幼儿园传达室里亮起了灯，一个小女孩坐在不符合她身高的椅子上，小腿一晃一晃，两根长长的黑色马尾辫甩来甩去，眼巴巴地看着大门口。
坐在她左边的门卫大爷说道：“又是她啊。”
坐在她右边的老师应和：“对，她爸妈下班晚。”
中间的小女孩赞同地“嗯”了一声。
门卫大爷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兴致不高，嘟着嘴脆生生地回答：“我叫梁姿。”
“上小班啊？”
“中班。”
“今天是你爸爸来接你，还是妈妈来接你？”
“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