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岘刚想说,不用了。
炕上的人却清泠泠说:“去准备宵夜吧,我也吃一点。”
章嬷嬷听得一喜,只管关门出去了。
裴岘看着炕上的人,她仿佛褪去少女的狡黠,变得沉静,他却想起那晚梦中她绝望看他的眼神。
赵幼澄以为他不能相信自己已经生了个儿子。
轻声问:“怎么了?”
裴岘摇摇头,他浑身水汽,只是靠坐在炕边,替她将被角掩了掩。
赵幼澄问:“在西北还顺利吗?”
裴岘看了眼里面的儿子,有些陌生。他有些不能想象,他的儿子都这么大了。
他甚至不知道她有孕,等知道的时候她都已经生了。
赵幼澄见他看孩子,就说:“你要不抱抱他?”
裴岘摇摇头,他只是看着眼前的人,问:“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将近一年没见的人,骤然相见,仿佛都有些陌生。
赵幼澄轻笑了下,看着他说“我以为你会很欢喜。”
他晒黑了一些,整个人经了风霜,看人的眼神变得更锐利。
赵幼澄见他看着自己不说话,笑了下,才说:“师叔不会怪我擅作主张生下儿子吧?”
裴岘还是盯着她不说话。
猛然间,凑过去将人一把揽进怀里,细瘦的人整个人被他一臂圈在怀里。他凶狠的亲吻她,仿佛要碾碎那夜的噩梦。
赵幼澄快要室息了,才听到他唇齿之间的呢喃,我很想你。
这是赵幼澄第一次听到他说爱意,尽管只是只言片语她听得笑起来。
埋首在他怀里,至于那些担惊受怕的夜晚,和提心吊胆打听战况的往事,都已经过去了。
她是个不擅长说苦痛的人,从前的委屈,吃过的苦,她很少提起。
她只在乎未来,她的亲人是不是安好,事情有没有好转。
就连她生儿子,差点醒不过来,她都只字不提。
裴岘抚着她的头,问:“这一年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赵幼澄:“也没有,大嫂一直陪着我。章嬷嬷寸步不离跟着我。阿弟将宫中的御医都打发到我这里来了。”
裴岘看了眼熟睡的儿子:“他乖吗?”
“很乖。”
裴岘至始至终都没有想抱抱儿子的打算,赵幼澄也感觉到了,他对孩子有些冷淡,大约是儿子对他来说来的太突然了。
章嬷嬷进门来,冬葵将桌子摆在炕上。
章嬷嬷才说:“殿下喝点汤,今天一直都没吃什么东西。吃完后我来收拾。”
赵幼澄被裴岘盯着,嘟嚷了一句:“我吃的不少了。”
“你看起来瘦了很多。”
赵幼澄无话可说。
裴岘盯着她喝了汤,吃了点金丝卷。等她吃完了,裴岘才将她剩下的一扫而空。
然后自己将东西收拾出去了,关上碧纱窗的门,赵幼澄给他腾位置。
但还是说:“要不你去西间休息吧,一会儿醒来让奶娘抱走。”
裴岘问:“他晚上会醒来吗?”
“不怎么醒来了。”
裴岘将她安顿好,然后躺在她身边,轻声说:“睡吧,我天不亮就要进城,到时候会吵到你。”
赵幼澄到底心疼他连日赶路,催说:“睡吧。”
灯还亮着,赵幼澄为了让他休息闭着眼睛假寐。
裴岘根本睡不知道,昏黄的灯下,静静看着她看着儿子。
他从来没想过,他会有妻有子。
十九岁时下江南查办两广总督罗业,罗家被抄家充军,一百零三口人,男丁死伤殆尽,女眷都被发卖。罗业临死前断言他这样的人,最好一辈子别成家,否则家眷必和罗家一个下场,或者更惨。
他那时候看着罗家人惨死,看着罗家家破人亡,突然生出惧意,他这样的人不配成家,不配不配有妻有子。
后来这些年,他真的没有动过成家的念头。
可后来,他还是起了贪心。
过了一个时辰,赵幼澄以为他睡熟了,一睁开眼,只见他还在静静看着自己。
她吓了一跳问:“你不睡吗?”
裴岘摇头:“睡不着。”
赵幼澄起身将儿子抱到两人中间,催他:“你多抱抱他。”
尽管有抱孙不抱子的说法吗,但裴家不在意这些,婴儿太小太弱了,大约是他身上的气息不一样,熟睡中的孩子开始啼哭。
赵幼澄笑起来,哄着儿子说:“这是爹爹啊。”
裴岘看着她温柔的模样,她从前明明还是个孩子,整日和他闹脾气,明明还没有长大。
仿佛顷刻间就长大了,初为人母,变得娴静。可偏偏他不喜欢她的娴静,他只喜欢她牙尖嘴利的和他寻衅……
大约是西间守夜的冬青听到了孩子的哭声,轻声问:“殿下,要不要将孩子抱给奶娘”
“不用了。”
赵幼澄见裴岘始终不肯抱儿子,就讲孩子挪回去了,然后靠着他躺下问:“睡一会儿吧,明日开始就要连着忙碌。”
裴岘甚至没有问一声城里的事情。
“你睡吧,我到时候有时间了就回来了。”
赵幼澄摇头:“我白日里一直睡,这会儿睡不着。你和我讲讲西北的事。”
裴岘却只听见她说的睡不着。
问:“现在还睡不着吗?明鹤呢?让明鹤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