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夕张从床上醒来,脸上的妆不知道被谁卸掉,衣服也换了。宽大的棉麻T恤和户外裤,一双军靴搁在床头,是她的尺码。
她恢复意识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四处找寻某个东西。然后发现那东西就挂在她脖子上,包在锦布包里。
那是她从水里九死一生带出来的东西,罗家人千年守护的长生秘密。
生魂血祭,杀尸解仙,取长生印。如果不是偶然知晓了这件事,她或许也不会进山,更不会偶然知道山村里延续了几代的人祀惨案。
那些女孩被骗进山里,被利用,被残害,等到变疯或变傻的时候,就被投进湖中,祭祀尸解仙。真是被榨尽最后一滴血。
所以她决定冒充迷路游客,进了村,说想去看看大湖。村人起初想绑了她,却被她的傩术吓到,知道惹了不能惹的人,索性背后商议,让她进大湖当诱饵被吃掉了事。
这是前因。
但如今她躺在这小旅馆的破床上,却是她不能理解的后果。
罗夕张下床走两步,听到浴室门哐啷一声。
说是浴室,其实就是间不到5平的盥洗室。地上一个桶,头顶一个水龙头。
男人推开门走出来,擦了擦半干的头发,抬眼看她,深黑色瞳仁,刀疤纵贯整张脸,接近一米九的个子,倚在门前。
“醒了?” 他像早就认识她一样,走过来,蹲下身,和她平视。
“罗夕张,20岁,罗家大傩巫最后一任宗家。五通现在发了全球悬赏,所有有异能的人,都在找你。因为什么,你知道吧。”
她握紧了手里的印章。
“我不需要长生印,南海敖家是‘长生五姓’之一。但总有人拿它当宝贝。带你来港城也是因为,这里是敖家的地盘,暂时,你是安全的。”
她于今夜第一次开口。
“你不杀我?”
敖青笑了。刀疤拐成奇怪弧度,但眼神却是明澈见底,坦坦荡荡。
“我想跟你做交易。我给你提供保护,你答应不离开敖家。这样就人人都知道,南海龙族手里有长生秘宝,我们双赢。”
“可我没……”
她想说长生秘宝都是骗人的,就被捂了嘴。敖青侧身猛地压上来,低头再低头,月光,在狭窄窗棂边徘徊。
“嘘。” 他看都没看她,眼神,精准、冰冷。
“外面有伏击。”
半小时后,两人在蜂巢般复杂的废弃大楼结构中上下穿梭。时不时,子弹击穿钢管或楼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敖青简直像随身带着弹药库,而罗夕张的特长是攀援、柔术,一切在山里能让她存活够久的东西。她还随身带着把花纹繁复的腰刀,刺破对方肌肤后竟有烧灼痕迹。
月上中天,两人被逼到楼顶天台。
上天台的门已经被封死,他们可喘息片刻。敖青从战术包里掏出个锡纸包裹的三明治,递给她。罗夕张吃了一口,眼睛瞬间被点亮。
“这是什么?”
敖青笑。
“你没吃过?” 笑完,又想到什么,眉头一皱。
“你不会以前……”
“我从前和师父一块,住在山里。师父死了,我就有什么吃什么。本家就剩我一人,如果贸然出山,罗家外三家和内三家都会追杀我。”
他看她吃饭,东西塞满腮帮子,吃得像下顿就没了似的。
“你师父待你好么?”
他想起给她换衣服时看到的满身伤痕。
刚满二十岁的,像她一样的小姑娘,有几个在被全世界追杀?
这人间待她就像对待一个用完即弃的容器,包括他在内。敖青突然心中翻腾起对自己的深刻厌恶。
如果他是罗夕张,被追杀到逃无可逃的绝境,或许会真的忍不住,把这个世界毁了。
反正,也没有人真的爱过她。
“如果不是我……我有大傩巫的血统,师父就不会带我躲到山里,过这种生活。她年轻时候很漂亮的,后来得了病没钱治,才开始打我。都是我的错。”
她吃完了三明治,眼泪吧嗒吧嗒掉在锡纸上,毫无缘由。
在湖底快死的时候,她没掉泪。师父死了她拖着棺材走在山里,她没掉泪。今天站在这个陌生人面前,吃到了这辈子吃到最好吃的东西,她却掉泪了。
可能是真的,终于,可以松口气了吧。
“和我有关系的都会倒霉,你也快走。我早就准备好,迟早有今天。”
她对敖青挤出一个难看的笑,抬腿一跃,就站上高楼楼沿。
“不试试怎么知道。”
他插兜站着,身后忽而掠起飓风。而两人恰站在风眼中间,不起微澜。
“什么意思?” 她长发被吹起,回头俯首,看脚下的男人。
“我说,要是全世界都要你死,你就非得顺他们的意?”
他抬头,眉眼锋锐。
“如果我投你一票呢?”
风渐渐大了。她被风托起,在空中漂浮,脚下是几百层高楼,芸芸众生。这是开天辟地以来,有灵者难得的上苍馈赠——南海龙族,借风调雨。
如果敖家真被她攥在手里,为她所用,这场毫无胜算的赌局就会彻底翻盘。
“如果我拿这辈子能有的所有东西做筹码,非要赌你赢呢?”
他仰望她中空中缓缓落下,踩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