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理解,不必解释,宋生只是许久不曾有过亲密关系吧。”她语带自嘲,“这件事不做数,我们就当没发生过。”
好像不是她主动诱他一样。
但他没来得及挽留,就看见她眉眼一弯,盈盈水光就要掉下眼眶。他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想帮她拭去,凑到面前,才发现是姗姗来迟的月光。
月光坠在她的下眼睑,如一滴将落未落的泪。
宋涯张口,声音却卡在喉咙里。他的心脏还没缓过来,闷雷似的脉搏在四肢百骸跳动,连左右耳朵都是恼人的擂鼓声。一张嘴,全身的血都往头上涌,着火一样,身体急遽升温。
最终他只能目送她远去。许久,手机收到一条消息:我搭taxi回去。
*
一周后,《浅水湾日落》最后几场拍摄就要结束了。
与徐沨一起完成剧情线上的最后一场戏,同时也是杀青前的倒数第二场,令陈亦岑无比兴奋。
这一周,宋涯占据了她拍戏时间以外所有的脑容量,那一吻延伸出的无数猜测日日夜夜拷问着她的决心。她自认没那么容易动摇,只是如今亲眼看见宋涯再次陷进对她的感情,大仇得报的快慰与另一种微妙情绪混杂着,又酸又涩。
也许再推他一把,就能很快从这段无谓的婚姻中解脱了。
陈亦岑没有想到,尽管她一开始就将与宋涯的合约关系当作筹码,却也渐渐被这种精神损耗所累。到头来,他亲口承认对她动了感情的那天,反倒成了需要掰着手指头数的自由倒计时。
“亦岑,怎么了?”
轻柔呼唤将她带回现实。
徐沨就站在她旁边。刚刚拍完两条,趁顾苒苒复盘的档口,他们才有机会休息一会儿。今天风大,他们最后一次在浅水湾海边拍外景,全程带着不舍的心情听潮起潮落。
只是分神了一会儿,陈亦岑的思绪又拐到宋涯身上了。有时候她对自己真是恨铁不成钢,爱就爱了,恨也不能长久。
她时常想起刚刚在康沃尔遇见宋涯的情景。那阵子他的社交障碍和注意力集中障碍最严重,不仅接不上她的话,还老是听着听着就开始走神。换做现在的她,别说和这人处对象了,就是再在他面前坐上一分钟,都能被冻个透心凉。
那时候她抑郁症严重,成天发懒,常常和宋涯两个人对着大海发呆。反正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干脆搬个沙滩椅,一座就是一整天,有的是时间挥霍。
被徐沨一叫,康沃尔潮湿温暖的海风顿时变凉变钝,回到港岛特有的涩意。
“没事,发呆呢。”她笑着找补,“怎么样?在后面看着可没意思了,还得学我,一次次往海里冲,那才叫爽。”
这场戏位于影片末尾,抵达浅水湾的女主角看到失足落水的孩童,为了救人,在高声呼喊周围人帮忙未果后,纵身跃入大海。
她最后看到罗书贤从远处朝她奔来,世界颠倒,时间倒流,迟来的约定终于兑现。
而后是夕阳落在海面上的空镜。
罗书贤气喘吁吁地跑来,他早已不年轻,四十多岁的男人,眼角遍布细纹,鼻基底凹陷,法令纹像两道刀削斧凿的裂谷。他叫着妻子的名字,张皇四顾,却只看见空无一人的浅水湾沙滩。
半晌,有小儿啼哭声从潮中传来。
夕阳下潜,金红光斑映在海面,如暮年的枯叶,也似血。
一个大升格。罗书贤向那个从海浪中走出的孩子伸出手,白沫涌上沙滩,退回,被打湿的沙子呈深棕色,一圈圈沉积在二人脚边。
越肩镜头,罗书贤看向孩子的脸。虚焦,手持抖动,向上摇。
最后一幕是被夕阳染成金红的天空,一行大雁排成“人”字飞翔远去。
全剧终。
最后一段海边外景拍摄完成,后勤开始收拾器材,导演组为两位演员鼓掌喝彩。
“真不错,就剩明天补一点铜锣湾市区的外景了。”顾苒苒一边调试监视器,一边朝徐沨和陈亦岑比了个大拇指。
旁边正在帮忙的沈筱璐也难得地笑起来:“辛苦了,效果很好,两位都很不错。”
陈亦岑裹着大毛巾,转头去看徐沨,主动给他一个拥抱。
他们很有礼节性地保持了一小段距离,徐沨甚至没有真正碰到她,只是将手臂虚环过她的腰间。
“师哥,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陈亦岑扶着他的手肘稳住身体,演戏时的餍足还留在身体里,喜悦上头,眉梢眼角都被笑意催得更艳。
徐沨保持着一如既往的笑,宠辱不惊,反道:“我才是,终于能跟你合作一次了。”
他那样端详着陈亦岑,不似作伪,眼里全是真诚。
能与敬业懂行,还在表演一道上有着绝伦天赋的人搭戏,陈亦岑只觉得自己此刻是全世界最幸运的人。徐沨何许人也?最年轻的金球影帝,在她刚入行西区话剧时,他就已经在好莱坞一炮而红,以亚裔演员绝无仅有的势头加冕。
没想到这么快就只剩下一场戏,被拍戏暂时隔开的现实生活又向她露出獠牙一角。
“等明天拍完杀青,我再请你单独喝酒去。”她撇开杂思,冲着徐沨笑嘻嘻,“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感谢师哥提携!有缘再当你的女主角!”
徐沨静默片刻,蓦地,和她极有默契地同时大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