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太子殿下的尺寸……”周啸坤的声音颤抖的更厉害了,就好像人绷成了一根弦,已经到了最后的极限,“是您的。”
“……宗正所筹备的礼服,一直是您的啊……”
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候选人。
乐珩所选定的人选是她,从来没有变更过。
祝凌一直觉得自己占了小公主的身体,乐珩再怎么豁达,心里总会意难平,所以他说有其他候选人,那便是真的有。
所以即使乐珩培养她的行为越来越像在培养继承人,祝凌也没有深想,或者说……不愿深想。
就好像她逃避回到羌国这件事一样,她也一直在逃避着关于王位继承的事。
其实在乐珩最后弥留的那几天,祝凌心里就已经隐隐有预感———如果真有那个人,他早该出现了。
“原来是我啊……”
祝凌的声音还没有逸出口,便消散在喉中。底下跪了一地的人好像听到他们小公主在说些什么,可那声音太轻太轻,就如同化在喉中的一声悠长叹息。
忽然有脚步声打破了这份死寂,祝凌侧过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是曾经的明二,如今的酒中仙。
他穿着一袭青色的衣衫,看着没什么表情,只是眼中蒙了一层厚厚的雾霭,遮住了那本应有的光泽。
酒中仙看着祝凌。
他一个接一个地送走了朝夕相处的同袍,看着昔日的故人一个又一个阴阳两隔,如今又要送别了自己的主上。
这世间命运,未免太残忍了些。
他嘶哑着声音:“公主。”
祝凌从高台之上看他。
有那么一瞬间,酒中仙觉得公主好像与这世间有一层看不见的隔阂与距离,即使她看起来是那么地悲伤。
“公主。”在一片寂静中,酒中仙慢慢地走上那高台,他的手隔着衣襟,按到了里面的一封信,“殿下有东西……让我转交给您。”
他想起今日在阳光下,太子殿下一直看着窗外,注视那片桃花早已谢尽的桃林。
他问酒中仙:“我是不是一个很自私的人?”
酒中仙愕然:“殿下怎么会自私呢?”
“明二。”明二自从改名酒中仙后,就很少有人再唤他旧日的称呼,他听到太子殿下的叹息,“我是人,不是神。”
是人就会有七情六欲,是人就会有喜怒哀乐,是人……就会有私心。
酒中仙想反驳,但他的直觉告诉他,殿下现在只想要自己说说话,于是,他做了安静沉默的倾听者。
叹息过后,乐珩将目光从那早已凋零的桃林中挪出:“明二,去把纸笔取来。”
乐珩因为病重,即使喝了那碗药,手中的力道却还是不如往昔,所以他在纸上写字的速度很慢。
待墨迹干透后,乐珩将纸张交给他,酒中仙知道,这是要给公主的。但他不解道:“您为什么不直接对公主说呢?”
“因为我太自私了。她呀……肯定会生气的。”
回忆在脑海里一晃而过,酒中仙已经走到了祝凌身边。他从怀里拿出了那封信,递到了祝凌面前。
祝凌从他的指尖接过那封信,信上的淡淡余温迅速冷却消失。
信里只有一张纸,纸上只有寥寥两行字———
凤困樊笼,不若纵其归去;
鸾守旧址,何日再闻凤鸣?
羌国历代皇族对身后事都不像其余六国一样讲究,他们都是随着自己的喜好做的选择。像乐芜便选择将他与夏菁相识的那座山山腹掏个半空,将两人合葬在一处。
乐珩选择将自己葬在重夜山上,他下葬的那天,也是一个晴天。
在要启程的前一个时辰,祝凌站在灵殿的正中间:“天子冕服,现在何处?”
宗正杨珂对着她行了一礼:“禀公主,如今的天子冕服,是您的制式。”
“不必骗我。”祝凌淡淡地说,“父王死后,即使阿兄久不登基,杨宗正必然也早令人制出了阿兄的天子冕服。”
“公主……”宗正杨珂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于礼不———”
他的话说到后面,却忽然卡住了。
因为他看到了公主的眼睛。
那双好像可以看透一切的眼睛。
杨珂扪心自问,他真的想阻止吗?
不,他不想。不然他不会这样答非所问。
———即使这种行为以羌国的礼法看都显得荒唐。
不过……宗正杨珂怔愣着,只觉得周边忽然安静得吓人,他想象中立刻会有人跳出来附和劝阻的场景,通通没有发生。
杨珂环视了一圈殿内的同僚。竟连掌管礼仪的奉常彭律,最喜欢挑错的廷尉百里诚都没有说话,所有人都在心照不宣地默许公主的行为,这称得上出格的行为。
好像起了风,将沙子吹进了眼睛,宗正杨珂使劲揉了揉,于是眼睛便通红:
“我这就去取来。”
泥土盖上了棺椁,于是最后一点熟悉也被掩埋。
重夜山巅,祝凌跪坐在碑前,静静地向面前的土地里倒了三杯酒。
酒液浸没入土中,一会儿便消失了痕迹。
祝凌忽然想起之前的一段回忆。
那是一个午后,乐珩懒洋洋地倚在她旁边的榻上看书,祝凌在面对着政务卷生卷死。那天有点寒凉,于是风一吹,乐珩便咳得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