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应该遵循他的意思,被他远远的送走,安然地过完这一生。”唐穗岁说,“可他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
或许楚尧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第一次擅作主张地替唐穗岁做了决定。
唐穗岁看着那咕噜咕噜冒泡的小炉子许久,忽然掀开身上的薄被翻身下来———这个车厢都是按她的习惯布置的,所以她很轻易地找到了她想要的东西,她将东西抱在怀中,然后掀开帘子,在踏出这架马车之前,她回过头:“我其实知道你为什么要让我醒来。”
她顿了顿,又道:“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你无关。”
挡风的帘子被放下,她的身影消失在了车厢中。
吴大伴看着那放下的帘子,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说是让唐穗岁自己选择,但这其中,又怎么可能不包含他的私心?
他明知道陛下之所以要将唐穗岁迷晕让他送走,就是因为她一旦清醒,就绝对不会弃陛下于不顾,他明明知道的……
明明知道的,可是他还是这样做了。
不可能与他无关。
……
唐穗岁提着衣摆在已经没有宫人的宫道上拼命奔跑,去奔赴一条既定的、必然的死路。
或许有人会骂她笨,或许有人会骂她被情情爱爱迷了眼睛,失了心智,喜欢哪有自己的命重要?
可她偏不。
也许二十多岁的唐穗岁在这里,不会这般冲动,也许三十多岁的唐穗岁在这里,会再三思虑,多次权衡……也许换成任何一个年龄稍长些的唐穗岁,她都不会做出今天的举动。
可现在的唐穗岁只有十几岁,她不懂朝堂上的弯弯绕绕,不懂那背后的博弈风云,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懵懵懂懂,却果敢天真、满腔赤诚的小姑娘。
所以她从被规划好的一生中跳出来,去寻找她喜欢的人了。
最初进入楚王宫时楚尧毒发,要说一点都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但比起其他人吓得几乎快要失魂的态度,唐穗岁却更细心地发现,即使在毒发的时候楚尧也在拼命的控制自己,只是在恐惧之中,无人在意。
那一瞬间她的害怕消减了很多,在日后的相处中,她渐渐觉得他面前的不是楚帝,而是楚尧。
他人先知道楚国的帝王,之后知晓帝王的名讳,她却是先认识楚尧,再才意识到他帝王的身份。
这两者之间,截然不同。
楚尧会陪着她长大,会了解她所有的喜好,会温柔的包容着她,在她从那个她其实已经快要活不下来的家里进到楚王宫后,她才真正明白了被人喜欢、被人爱着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楚王后的流程确实有几个步骤还没走完,可他们已经在楚国先祖的见证下,拜过山川河流,拜过神灵,许下过同心的誓言了。
冲进火海中的笨蛋被自己喜欢的人抱在怀中,她忍着疼痛,将自己一路即使受伤也不愿意放下的东西拿出来———
一张揉得皱巴巴还浸着血的纸,一只墨笔、一块儿摔出裂痕的印台,里面的墨锭已经不知所踪。
“……给你……”唐穗岁固执地将手中的东西推到楚尧怀里,“……不全是你的错,你去写……告诉天上的神灵……眼下的这一切,不是你一个人的错处……”
在楚国,凡是被告到神明面前的罪状都是极其严重的,会让人没有轮回,没有来生。
阿尧或许真的不是一个好的君主,不是楚国所要的明君,但他也没有到罪大恶极、十恶不赦的地步,神灵应该听见他的辩白,而不是凭借着那几封罪己诏,就这样定了他的罪。
唐穗岁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轻:“你不在意……可我在意……”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不可能对他所遭受的伤害视若无睹。
楚尧抱着那些笔墨纸砚,抱着那个遍体鳞伤的笨蛋,终于在这满天火海里,落下泪来。
“穗岁……”
他不求神灵恕己,只求神灵佑她。
高台在烈火中倾塌,一个王朝就此终结,河山在天光下苏醒,又是崭新的一天。
第330章 无有安国
仲秋初,神子教破清都,楚国帝后自焚于祭台。楚帝侍从吴朔开宫门,以楚王服、天子印见降神子教,后顿首三拜,死随旧主。
十日后,韩下楚第五城,军队就地驻守,不再前行。韩国主帅丹阙挂印而去,不知所踪。自此,以鹿鸣为界,楚国五城,尽为韩地。
八月既望,楚地三城流民尽数涌入卫国边境,两国百姓屡起冲突,事态紧张,一触即发。
月底,萧国苏衍于金盏城由守转攻,收复邺夕郡,杀燕军万余,击敌百里,然本人遭流矢所伤,于东岭被迫折返。
当夜病重,高热不退。
萧国,松雪城。
这座距东岭关不过两百余里的小城,此时成了一处临时的驻兵地。驻扎在这里的军队才刚打了一场胜仗,本应人人脸上带笑,却因为主将的受伤而气氛凝重,忧心忡忡。
“将军的情况怎么样了?”身上带着药味,脸上带着疲惫的军医才刚一出主营帐,便被几个偏将拉住,“高热退了吗?”
军医摇了摇头,只叹了口气:“未曾。”
“将军在战场上素来谨慎,这次怎会被流矢所伤?!”一个脾气暴点的偏将听闻此言,眼睛瞪得宛如铜铃,“该不是有内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