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郡主生来锦衣玉食, 素手纤纤,头一回这般狼狈。
身上唯一的巾帕染了水,泅湿一片,裴晏低头,慢条斯理擦去沈鸾指间的污垢。
冰水触及伤口,沈鸾柳眉直蹙。
裴晏明知故问:“……疼?”
沈鸾正欲点头,忽听裴晏一声笑:“疼就对了。”
他是故意的,故意叫沈鸾伤了手,方现身。
沈鸾愕然,脑子空白一片。
裴晏面不改色,垂首一点一点为沈鸾包扎伤口。
“先前他碰的是手,再有下回……”
沈鸾猛地抽出手,她惊恐万分往后退开两三步,直至后背抵上草屋。
她强撑着,一字一顿:“阿衡是你皇兄。”
“那又如何?”
手心握着的温热忽的成了空,裴晏缓慢抬起眼眸,一双眸子淡淡:“你想他,想他什么呢?就算他今日出现在八宝阁,你以为他能救你?”
裴晏冷嗤:“裴衡自身都难保,哪还能……”
“——裴晏!”沈鸾疾言厉色,呵斥打断人。
裴晏弯唇,目光不偏不倚和沈鸾对上:“我说错了吗?”
沈鸾气急攻心,小脸涨红:“那也不能……”
倏然,眼前闪过一道疾风。
裴晏动作极快,抱着沈鸾往角落滚去。
只听利箭穿过——
一支箭矢牢牢钉在二人所在处。
下一瞬,草屋外传来一声马鸣,以及天竺人嘶哑的怒吼:“——杀!”
气温骤降,藏身的草屋在一片刀光剑影中,顷刻化为乌有。
雪珠子掉落眼睫。
裴晏双手紧紧护着人,纵身一躲,他面若冰霜,发号施令:“闭眼。”
耳边飒飒风声拂过,刀剑急促,空中血腥味浓重。
沈鸾听话闭上眼,忽听耳边传来裴晏一声闷哼时,她忍无可忍,睁眼去看。
霎时被眼前一幕跌破胆子。
裴晏不知何时从那天竺人手中抢过利剑,胳膊连着被砍了好几刀,血流成河。裴晏眼都不眨,只手起刀落,瞬间,那天竺人一颗脑袋骨碌碌掉落在地。
血窟窿正对着沈鸾。
沈鸾脸色全白。
裴晏抱着沈鸾,翻身上马,攥紧缰绳,策马狂奔。
马蹄溅起一地白雪。
“——追!”
天竺人伤亡惨重,却仍穷追不舍。
茫茫雪地中,一道玄色身影策马扬鞭,簌簌在林中穿过。
风声鹤唳,树上雪团掉落,沾了沈鸾一身,她连声咳嗽。
裴晏皱眉,将人往自己肩头一按,他冷声:“趴着。”
裴晏肩上见了血,血淋淋的,玄色袍衫早看不出原样。
疾风驰行,忽而眼前视野渐渐开阔。
前方没了路,只剩悬崖陡峭。
裴晏攥紧缰绳,调换方向,和天竺人面对面。
自古以来,只有寡不敌众的理,且裴晏还带着一个沈鸾。
天竺人以为自己得胜在望,不由咧嘴一笑,操着一口粗犷的嗓子,他仰头,连声大笑。
“老子今日倒要看看……”
倏然,天竺人瞳孔骤紧。
裴晏翻身纵马一跃,抱着沈鸾闪躲至一旁。手中利剑穿透马的双眼,那马疼得连声嘶吼,如丧群之马朝天竺人狂奔而去,横冲直撞,嘶鸣不绝。
天竺人连声惊叫,骂声不断。那马好似疯了一般,连着撞翻好几人。
沈鸾惊魂未定。
忽见有人抬臂拉弓,手中箭矢直直朝沈鸾和裴晏而来。
裴晏翻身一滚,然很快,又有利箭自耳边穿过。
三四个天竺人不约而同朝裴晏拉弓。
箭矢离弦,裴晏目光一紧,抱着沈鸾纵身跃下悬崖。
耳边风声阵阵,伴随着裴晏一声“闭眼”,沈鸾下意识照做,只觉头顶传来一声重哼。
再然后,碎石滚落。
天竺人不甘心裴晏掉崖,接连又落下好几箭。
也许是过了一炷香,亦或是两柱香的时间。
碎石终于不再掉落,漫天雪花落下,银装素裹;万籁俱寂。
厚重的雪地承载了沈鸾和裴晏二人,裴晏双臂还紧环沈鸾腰身。
重重发出一声闷哼,裴晏双眸紧闭。
沈鸾挣扎着坐起,又一次被裴晏按下。
“裴、裴晏!”
虽陷入昏迷,然裴晏双手仍紧紧抱着人,片刻不得松开。
沈鸾伸jsg手在他手背上拍拍,使劲掰开裴晏禁锢的双手,她气喘吁吁,跌坐在裴晏身侧。
抬眼,猝不及防看见裴晏后脑勺汩汩的鲜血,沈鸾大惊失色。
探手一试。
满手滚烫的鲜血沾了一手,沈鸾双眼圆瞪。
她小心翼翼上前,伸手在裴晏鼻尖一探。
沈鸾长吁口气,紧绷的双肩忽而松缓。
还好、还好。
还好裴晏还活着。
正要收回手,先前紧闭双目的裴晏忽然睁开眼,他眼中杀戮还在。
待看清眼前只有沈鸾一人,眼底的狠戾终慢慢消散。
“你……”
一语未了,裴晏忽而察觉到后脑勺剧烈的疼痛,伸手一摸,只摸到满手的血。
他双眉稍拢。
余光瞥见沈鸾满手的血珠,裴晏猛地瞪大眼:“……你受伤了?”
抓着沈鸾双手来回翻看。
沈鸾讪讪缩回:“是你的血,不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