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二郎听了,竟有些惊讶,他并不知道方保福的行踪,先拍了拍围在身边叽叽喳喳的几个孩子的头,一面往屋里去,嘴里答应道:“哎!哎……”
他进了屋里,见妻子垂首坐在床边,神情哀愁忧伤,脚步便不由顿住了,往身边瞥了瞥,见方保福倒水去了,这才抬步到了宋氏身边。
“怎么还在这坐着?”管二郎俯身下去,将脸凑近宋氏,先问道。
“长坐着你不大舒坦,昨日不还嚷着腰疼?何况这屋里郁气不散,你在这也不好,出去走走,松快松快。”
“郁气?哪来的郁气?啊!”谁知宋氏听闻此言,心中火气便再也压不出,立时便上来了。
她恨道:“这屋子里头早没有晚没有,偏偏这会就有了?你是嫌水生不中用,还是嫌我白占这地方,碍你眼睛了!松快,我哪里能松快,这还有个病怏怏的人,我能松快吗?!管二,你平心说说,我哪里对不住你,怎么到头来,连我孩子的命都保不住!”
“宋儿!”管二郎为难道。
他本就是个老实的人,平生不会占人便宜,一味只懂埋头苦干,自然也学不会说什么好话,如此二十几年,熬到中年,仍旧像个锯嘴葫芦,说不明白。
此时见宋氏气急,他方才慌了神,张嘴想要安慰,却在妻子望过来的眼神下,有默默地闭上了嘴。
一会,他才道:“是我的错,我不该把钱送给大兄。”
宋氏闻言,越发生气,冷声道:“你这是说什么,啊?”
“管二,照你这么算,倒是我的不是了?后头若叫旁人问起,你便又得说我拦着你不去接济兄长,不体贴人了!你倒是好算谋啊,真正叫我担了这名声。”
管二郎却无奈道:“难道我真能瞧着他无衣无食吗?”
“可你也不能拿自己的东西填他的大洞啊,家里那么些孩子,哪一个缺东西,且不说日后娶妻生子的钱,便是如今,我每日精打细算,也不过勉强果腹。这余下的钱是要备着年关的!几年来的冬日越发冷的厉害,炭价却涨了一倍!若是不买那炭火,便不知什么时候,咱们一家人都送了命去,你却拿这救命的钱去送人,且并没有叫我知道。”
“管二啊,这么些年,你还是没将我,将孩子放在心上吗?连一声都不与我讲,你是料定了我必定会拦你,所以先斩后奏,叫我没法阻止,”
宋氏一连串地将心中的话吐了干净,便闭上眼,往旁边一转,不再看管二郎了。
方保福这时才敢端了茶碗过来,先道:“阿娘,喝口水。”
她又道:“阿耶,歇一歇罢,拿这茶润润嗓子。”
宋氏突然又睁眼,喝道:“别给他喝,糟蹋东西!”
方保福无奈,只得将茶碗往桌上放了,朝管二郎使了个眼色,就要往屋外去。谁知宋氏却瞧的分明,见状,皱眉道:“出去做什么?挤眉弄眼的,估摸着我不知道吗?就在这屋里说,没什么听不得的。”
管二郎无奈道:“消消气。”
宋氏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却不说话。
“阿耶请了哪位医士,他怎么说的,这水生的病可还治得?”方保福左右为难,便只得借机岔开话题,便先问道。
“哦,是那位赵先生,他心善,答允免了咱们的医费,只是药钱还是得咱们自己出。我问着水生的病倒没什么,只是久拖着,得日日服药,那要有些贵价,长久下来,很是一大笔。”管二郎答道。
他又偷偷望了眼宋氏,迟疑地继续道:“至于……那钱已经不在大兄手上了,方得了钱不久,债主便上了门,后头又同人到酒楼吃酒,已经花的干净,尚且还欠了一笔。”
管二郎说完这句话,便垂头丧气地不出声了。
方保福却只觉怔然,她急声道:“这才过了多久,就是吃什么神仙丹药,一顿酒钱便能全耗尽了?他这时合了外人哄你来了!我找他去!”言罢,竟是疾步就要往外头走去。
“大娘!”管二郎赶紧拉她。
他口中一面道:“那是我大兄,如何能瞒我?不过是叫人骗了,他也难受呢,你,你又何必这般急躁呢。”
“那是我亲弟弟!”方保福震怒,一面指着水生,一面怒喝道。
“你怎么……”
管二郎口中的话还没说完,便见水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被烧得通红的脸一片病容,口中唤道:“阿姊……”
方保福也不同他争论了,忙上前将水生抱在怀里,一只脚半担在床上,说道:“阿姊在,阿姊在。”
水生瞪大眼睛望着她,怯生生地问道:“阿姊和阿耶闹别扭了吗?水生乖,水生不生病了,阿姊不要生气,好不好?”
方保福眼中忽然涌出泪来,她用袖子一擦,强颜欢笑道:“阿姊不生气,阿姊不生气……”
然而水生年纪小,又是病中,虽然此时有了精神,没一会却又困倦了,很快昏昏沉沉地睡去。
方保福这时才有空问管二郎道:“还缺多少银钱?我那里还有年节下贵人们赏的东西,你都拿去,看看能不能补足了。”
“不成!”许久未出声的宋氏却忽然张嘴了。
“你能攒下多少?那东西是给你傍身的,你是在后院,相与的那些人哪里是容易处的,便是人情往来,手里也得拿些东西,没了这银钱,那是寸步难行,这用不着你的,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