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情绪让他觉得怪异不明。
他捏了捏扳指,在脑海中回忆自己与她相处时的情形,记忆太多,愈想,眉心拧得愈紧。
须臾,他将那只湖笔撂到架上,似有疲惫地压了压额角,“朕无事,就是太累了。”
婉芙将信将疑,但除去这个缘由,她也想不出别的原因,遂没遮掩面上的不悦,“臣妾以为皇上是铁打的呢,半点不顾及自己的龙体。”
李玄胤眉梢挑了挑,自从御极后诛杀异己,开了大刀,压得那些老臣想吐唾沫星子都得自己咽回去,头一回有人敢一日里数落他两回。
自己真的宠这个女子么?都快爬到自己头上,让她无法无天了。
衣袖被人扯了两下,李玄胤低下眼,瞧见晃荡着两条小短腿的团子,生得粉雕玉琢,眉眼与他相像。
大抵就是这女子给自己生的儿子。
弱冠娶妻,先是与几个兄弟夺嫡,接着御极后又忙于制衡朝政,去后宫的次数屈指可数,后宫几个嫔妃曾有过身孕,最后小产落胎,无疾而终。许是子嗣缘薄,望着这个小团子,李玄胤心底生出陌生,又陷下一块柔软。
他把儿子抱到怀里,小来福睁着大大的眼睛,软乎乎的小手摸了摸李玄胤的额头,眼底有不属于这个年纪该有的担忧,“母妃说,父皇累了……”
李玄胤收紧双臂,想起他二十余年的算计隐忍,想起他筹谋至此才坐上皇位,却险些站死鹿野,他心中不甘,可看到五年后的自己,即便他不是他,此时抱着自己的孩子,心里渐渐裹满了浓浓的酸胀之感。
他不会死,他是这江山的新主,他会坐稳这个位子,做好天下的帝王。
……
至夜,小来福已经去了偏殿睡去,婉芙哄过儿子,扶着隆起的肚子,回内殿安置。
一盏烛火罩在夜色中摇摇曳曳,婉芙换了盏稍亮的宫灯,无声地放到御案旁。她卷起衣袖,红袖添香为男人研墨。
行动中透着熟稔的自然。
记忆里便是如此。
李玄胤侧眼,视线在她隆起的小腹上停留一瞬,“你身子不便,先去歇着吧。”
婉芙微微顿住,唇边扬起笑,不动声色地开口,“臣妾性子惫懒,以前皇上几番要臣妾陪着,今儿皇上是怎么,竟还嫌弃臣妾了?”
她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李玄胤开始回忆与她的过往,这女子确实少有留在乾坤宫伺候,不知为何,他不想让她知晓自己并非陪在她枕侧那个李玄胤,甚至荒唐地想,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也并无不可。
有了皇子,而且自己似乎……很喜欢与她亲近。
短短半日,李玄胤就打翻了早间对自己只宠爱一人觉得不可思议的念头。
他移开眼,模仿着“自己”的语气,“胡言乱语,朕可没有这么说。”
言罢,他眸色暗了暗,这番言语,真不像他能说出的话。
婉芙瞄着面前让她感觉熟悉又陌生的男人,轻蹙起眉,他言语并无异样,但婉芙有种感觉,眼前的男人,好似不是伴在她枕侧的夫君。
……
嘉明二年,鹿野
李玄胤在床榻上躺了两日,蛮夷的弯刀锋利,脊背生生被剜出一块肉。这两日,太医进进出出,为他包扎伤口,随之的,还有军中的几员与他出生入死的大将。
作者有话说:
军情危急,李玄胤根本来不及思考,自己是怎么一睁眼就从温香软玉中到了这塞外边关,蛮夷攻城,他身为主帅,必须当机立断,立即做出守城决策。
他依照当年的应对之法,在其中多加填补,一个一个地安排下去,就这样,自己托着一身伤,指挥两日,勉强守住城池。
安稳下来,李玄胤才腾出心思去想,自己为何突然来到了五年之前。
这是他御极的第二年,蛮夷入关,他不顾一众朝臣阻拦,决意北伐,御驾亲征。短短一年,从蛮人手中收复数座城池,统一北方,自此在军中威信大涨,也因此将兵权收拢到皇室之手,为日后翦除世家党羽做了大辅。
李玄胤越想,越发咬牙切齿,自己遭过这等罪,竟又要遭受一回。不知现在五年后的自己如何,他来到了五年之前,那此时陪在那女子身边的“自己”,岂不是……
他越想越恨,猛地坐起身,牵扯到撕裂的伤口,登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如果真如他所想,五年前的自己可不是一个合格的帝王,更不配做那女子的夫君。那时自己根本不知情//爱为何物,万一他借此生出异心,要宠幸旁人,岂不是给他招惹了无端的是非,自己回去要怎么同那女子交代!她还怀着身孕,倘若伤了胎气……
李玄胤脸色沉得滴水,暗骂自己百遍,那混账真要做出不耻之事,对不起那女子,他定在回去之前狠狠捅自己一刀,让他知道知道后果!
帐帘掀开,步入一粗布麻衣的女子,那女子皮肤粗糙,胜在一双眼生得颇有神采,见李玄胤一脸愤恨地坐在榻边,脊背伤口流出的血殷染了一片,顿时冷下脸。
“郎中最怕不听话的病人,想不到连坐在龙椅上的皇帝也是如此,不好好养伤,伤口受风,届时皇上又该说民女医术不精,要了民女脑袋。”
李玄胤眯起眼,不虞地朝那讥讽的人睨去,待看清那张脸,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又是良婉仪,他就知这人是个祸害,觊觎他的后宫,觊觎他心爱的女人,自己不过关她禁闭,就要回到五年前,受这番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