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是想学来着,”她说,“不过你一直在,我好像也不是特别用得到。”
他点点头,继续这个话题。
“那好,我现在教你一句,”他说,“你跟着我念。”
他说粤语的时候用的声部好像都和普通话和英语不同,第一次听他在赌场里和人交流的时候木子君就发现了。他无比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的开口。
“Ngo.”他说
木子君重复。
“Ho.”他继续。
“Ho.”
“Chung.”
“Chung.”
“Yee.”
“Yee.”
“Lay.”
“……”
她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时哑然,连最后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宋维蒲等了片刻不见她应声,微微低头,继续说:“我连着念一遍。”
“Ngo Ho Chung Yee Lay.”
她张了下嘴,童年时代看过不少港片的经典台词画面被唤醒,喉咙忽然变得极度干涩,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Ti amo学得那么快,”他离她更近,“同一个意思,粤语学不会?”
木子君如梦初醒,舔了下嘴唇,徒劳地张了下嘴,发出一声无措的“啊”。
宋维蒲喉咙里一声轻笑,慢慢往后退了两步,收敛了方才逼近的姿势。见他阴影从自己身上移开,木子君才松了口气似的垂落双肩,心虚道:“我……我回去练。”
“嗯。”宋维蒲已经在往宴会厅的方向走了,背影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木子君加快步伐赶过去,听见夜风又带他的话到了耳边。
“不能找别人练,”他说,“两句话都是。”
“哦,”木子君背着手,回答得老老实实,“我自己,在家练。”
寿宴的后半程,两个人都变得有些沉默。
说是给陈元罡过九十大寿,但木子君也不知道他是否能意识到后辈为自己尽的孝。一双儿女和四个孙辈济济一堂,除了陈笑问是混血,其他人都还是黑发黑眸。陈元罡穿着一身唐装坐在人群里,神色略显茫然,或许在他的世界里,还是16岁的自己和1940年的长安旅社。
一场喧闹后,夜色降临,宾客离席。
木子君和宋维蒲上了车,开始向家的方向开。他们先前很少开夜路,山路曲折,车灯大开,地面被光映得一片雪白。高大的树木林立两侧,已经在那矗立了一千一万年。
她已经记不起这是第几次坐他的车,反正她从来到墨尔本的第一天,就在坐他的车。亮的是车外,车里光线暗淡。山路开到尽头,宋维蒲打了下转向灯,汇入了平地车道的车流。
有了路灯,就不像在山路上要集中注意力。她很快注意到宋维蒲撤下一只手,单手握着方向盘。又过了一处绿灯,他把手往两个人中间挪了一下。
木子君屏息凝神,狠狠咬了下下嘴唇,放在腿上的手指控制不住地蜷曲。
然而宋维蒲只是在两个车座中间摸索了一下,然后把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从放杯子的地方抽了出来。
“帮我开一下。”他说
木子君:“……”
“我没手。”
“我没瞎。”
路况尚好,他短暂地转头看了她一眼,没懂她突如其来的硬语气。“咔哒”一声,木子君帮他把瓶盖拧开,然后面无表情地递过去。
宋维蒲喝了一口,又把水瓶递回给她。
木子君:……
她僵硬地拧上瓶盖,把矿泉水瓶再度插回了前座中间。路牌显示前方有个加油站,木子君抱着手臂盯着那路牌从头顶飞驰而过,硬邦邦地说:“我要去加油站。”
“我不加油。”
“我要买东西!”
已经远远能看见加油站的房顶了,旁边24小时的便利店也晾着明亮的灯。宋维蒲及时放慢了车速,但还是忍不住反问:“你买什么啊?”
木子君:“冰可乐。”
宋维蒲:“后座不是有吗?”
木子君:“我要冰的!”
宋维蒲:“……行。”
来都来了,宋维蒲查了下油箱,干脆直接把车停到了自助的机器旁边。两个人下了车,宋维蒲还没来得及走到油箱盖旁边,就听木子君“咣当”一声摔上副驾驶的车门,往便利店的方向去了。
真是令人摸不着头脑。
自助加油位离店门不远,宋维蒲目送她进去,便转身处理起加油枪。他低头把枪头放进油箱管道,按下释放汽油的按钮,便抱着手臂开始等待。
汽车加油的声音很像白噪音,让他开夜路紧绷的神经舒缓。方才路上的一幕幕轮番在脑海里展映,他抱着手臂等油箱提示,忽然忍不住低笑了一声。
木子君刚才,是不是以为他想牵她啊。
有什么好气的,在悉尼的时候就牵过了,只不过是她醉了没印象而已。
喷枪报警,油箱接近加满。他把喷头放回置架,抬头往便利店的方向看了一眼。整个对外的墙体都是玻璃,全店开灯,店里的细节一清二楚。值班的售货员正倒在转椅上打瞌睡,宋维蒲换了个角度,很快看到了站在货架靠后位置的木子君。
他随即皱了下眉。
她手里拿着罐可乐,朝向的位置被货架挡住。她似乎在和一个站在货架后的人说话,神色镇定,但有一种掩藏不住的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