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英辞以为她摔坏了,小姑娘既不哭也不出声。
他停下来,站在原地。
然后沈萩抬起头,涨红的小脸满是委屈,嘴巴瘪了瘪,又把眼泪憋回去,自己爬了起来。
“我有个东西给你。”
她解释自己追他的原因,说着从腰间的荷包里往外掏呀掏呀,掏出来一包松子糖,眼睛月牙似的弯起来,然后撑着地一骨碌站起身来,将那包松子糖一瘸一拐地送到傅英辞面前。
“来之前我问过娘亲,要带什么礼物给你,娘亲说让我自己挑,我觉得松子糖便挺好的。”
她见他站着不动,便拉起他的手,把那包松子糖放在他掌心,笑盈盈说道:“娘说你从前的日子约莫过的很苦,吃点糖,往后都是甜的好日子。”
“哥哥,你尝一颗。”
她就着傅英辞的手取出一颗松子糖,眨了眨睫毛说道:“张嘴。”
傅英辞僵着不动,他不习惯别人对他的亲近和友好。
沈萩便把那颗松子糖从他的嘴唇缝隙间塞进去,抵到牙齿时,被挡出,眼睫一抬,然后微微用力。
鬼使神差,傅英辞一口咬住她的手指。
她一缩,没逃出来,嫩白的手指立刻被咬疼。
她刚要哭,便看到傅英辞不知所措的表情,又横起手臂堵在嘴边,忍着疼小声道:“你松开。”
傅英辞松开,往后退了几步,尝到了松子糖的甜味。
却如她说的那般甘甜,可他却不敢吮吸。
抬眸朝对面看了眼,小姑娘眼泪汪汪,自行抹了几把,委屈极了。
“哥哥,我走了。”
显然,修养极好,便是被咬疼了都没怪他。
自始至终,傅英辞站在那儿,像根木头一样。
他想,邵俊说的没错,他就是闷木头。
老侯爷傅光见他不喜外人,便再也没办过席面邀人登门,舒氏也是冷淡的性子,只在傅英辞回来那几日笑过,后来便将自己关在小佛堂吃斋念佛,对甚都没兴趣。
唯独家中的妹妹,虽心智不全,可对傅英辞来说却是最安全的所在,他可以对着她说心里话,她听不懂,但会很乖地与他各说各的。
雨后的天,带着潮湿暖热。
他站在院里的树下看书,刚中了进士,祖父很高兴,本想邀好友庆贺一番,但想到他的脾气,便又作罢。
他去拜见舒氏,将消息报给他,舒氏轻轻笑了笑,而后递给他佛经让他去烧了祈福。
傅英辞明白,从他进侯府大门的那刻起,舒氏便知道他不是自己的儿子。
可她谁都没说,只是将痛苦咽下,日复一日麻木地活着。
东宫大婚,沈二姑娘出嫁的仪仗格外壮观,浩浩荡荡的聘礼嫁妆用马车拉着,拐过弯去仍不见头,谁都知道这场婚礼意味着什么。
大皇子失势,太子也彻底稳定了自己的地位,成为名正言顺的储君,而不是从前只挂在嘴上没有实权的储君。
金辂车周遭垂下纱幔,里头端坐的姑娘应当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人儿。
傅英辞在临街二楼茶肆,风轻轻拂过金辂车,纱幔晃动,露出新衣的一角,随即便看到手持团扇的她,虽看不清容貌,但此时想必在笑着。
他摸了摸腰间的松子糖,掏出一颗塞进嘴里,味同嚼蜡。
起身,回侯府,他写了半宿的弹劾奏疏,仿佛也是从那日起,弹劾官员成了他的日常便饭。
太子待她很好,不知是因为沈家的权势,还是真的喜欢,总之在各种场合见到两人,她总是面带笑意,格外真诚的笑,不是敷衍应付的作势。
太子登基许久后,傅英辞进宫禀事,太监郑良告诉他陛下正在处理事情,叫他稍微等等。
他便站在含章殿外,手持笏板将袖子拢了拢。
那日天不错,日头刺眼,他晒得满头热汗,正要抬手揩汗时,忽见一道人影从上方簌簌摔落,紧接着“咚”的一声响动。
他震惊了。
从前鲜活的人儿躺在地上,歪过来的脸恰好对上他的。
她呕了呕血,鲜红沿着唇角淌出,乌黑的眼睛此刻被雾气笼罩般,灰蒙蒙的没有半分生气,他觉得耳畔嗡嗡长鸣,他知道该走过去,跪下来为她擦擦嘴角上的血。
太难看了,不该在那样美好的一张脸上。
可他动不了,脚像被定住一般。
她忽然冲他咧唇笑起来,似乎在说话,他努力睁大眼睛看她的唇形。
“杀了我。”
他脑子里全是那年靖安侯府,给他松子糖的小姑娘,被他咬哭时委屈的模样,她那么好,那么干净,他没想过去触碰。
可小姑娘现在躺在那儿,像是枯败的蝴蝶,动也动不了了。
他艰难地挪动了脚步,才刚迈出去,便见霍行连滚带爬冲出来,嘴里含着“阿沈”,冲上前跪到沈萩面前,两只手哆哆嗦嗦不敢碰她。
他看着她的唇,想着她要跟自己说的话。
面前人仰马翻,急赶来的太医纷纷拿出药箱为她止血,宫婢抱来柔软的被褥,将她一层层包裹起来,她怎么会是这副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