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梦冬握着手机,手心里冒汗,却生生忍住了冲动,她不想问发生了什么事。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许正石这个人,是死是活,都与她无关,他们的父女之情已经断了。在他对她下了狠手,拍下那些照片的时候就断了。
姑姑好像也明白许梦冬的苦楚,在电话里安抚她:“没事,没事冬冬,你一个人在北京好好的,家里人帮不上你,起码不给你添麻烦,这边的事不用你管,你照顾好自己就行。”
“有事儿给姑姑打电话。”
“你爸没事,以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有姑姑呢。一家人,姑姑不会真扔下你爸的,放心吧。”
许梦冬心如刀绞。
因那句“一家人”。
挂断电话的最后一刻,心里的枷断裂开来,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不受控制般,猛然问出:
“还欠多少钱?”
姑姑没回答。
“姑,你算个数吧,告诉我,还差多少钱。”
“还差二十万。”姑姑哭着说,“实在不行,我再借一借,再借一借......”
再借?
拆了东墙补西墙吗?
许梦冬没有说话,挂断电话之后,她开始给之前所有联系过她的经纪公司打电话。
不是有人看好她吗?不是要和她签约吗?可以啊,预付二十万,谁拿得出来,她就和谁签。
后来想一想,那时的许梦冬有不幸,却也有幸运。
幸运的是没遇到什么坏人,老周把她签了,虽然是个小作坊,但好歹是个正规公司,毕竟漂亮的缺钱的年轻女孩,太容易走歪路了。
不幸的是,那份合约简直称得上霸王条款。
钟既有一次看了许梦冬的合同,卷成纸筒敲她脑袋:“你这里面装的是屎吗?你不看内容就签约?我可以明白告诉你,这就是流氓合约,你就是被人拿捏了。”
拿捏就拿捏吧,也没有什么办法。
许梦冬朝钟既笑笑:“我那时候缺钱啊,二十万呢。”
“你要二十万干什么?”
“替人还债。”
“替谁?”
许梦冬依旧笑着:“替我爸。”
最后一次。
那是她最后一次称呼许正石爸爸。
也是最后一次跟许正石说话,她在电话里告诉许正石:“二十万我替你还了,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许正石沉默着。
“你走吧,随便你去哪,过得是好是坏,你走,不要再出现在我和姑姑面前,我们不想再被你连累。”
“从今天开始,我们再也不是一家人,你可以继续赌,哪怕是被人打死了,也要死在外面。你放心,我会给你买最好的骨灰盒,报答你养我一场,但我不会去葬你。我再也不会见你。”
还是沉默。
两头都是沉默。
后来是许正石先开口,他说,好,我答应你。冬冬,对不起。
那一次,许正石践诺了。
在许梦冬离家没多久后,他也黯然离开,人间蒸发,从此再也没有露过面。
再后来,就是许正石被捕的消息传出来。
当时和许正石走得近的那伙人,要么的早早抽身自保,要么和许正石一起被抓了。高利贷,非法集资,为网赌平台引流......许正石只是个边缘人物,自己也背了一身债,也是受害者。看守所没住多久,很快就判了,六年。
六年,六个春夏秋冬。
好像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
可再相见时,很多人和事都不是当年面貌了。
......
许梦冬看了看时间,刚好半小时,她不想再和许正石待在同一处,车里的气味让她不舒服。她说:“把我送回刚刚吃饭的地方。”
“别,你现在住哪?还和你姑姑一起住吗?我送你回家。”
“送我?”许梦冬目光陡然凌厉起来,“你想干什么?你想打听我们住在哪?”
她炸了毛:
“我告诉你许正石,你想都别想!别再出现在我们面前!”
“今天我和你见这一面就是要提醒你,离远一点!”
“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还想怎么样?”
许梦冬红着眼,大喊: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放过我!”
够了,真的够了。
许梦冬不想承认,她好不容易构建起来的关于“家庭”的信心,关于“家人”的温暖幻想,再次被击得粉碎。
许正石甚至什么都不用做,他只需要轻飘飘出现一下,就能瞬间把她拽回那些不堪的污沼里去。
许正石这个人本身就是一种提醒,像寂静夜里梦然拉响的警报,提醒她,不要对任何关系抱有长久不变的期待。
妈妈的离开告诉她,血缘不可靠,许正石则教会她,家人不可信。
所以人们前赴后继地报团取暖到底是为了什么?
就是为了互相亏欠,互相怨怼,然后撕破脸皮,嚼别人的骨头喂饱自己?
多可笑。
如果结局殊途同归,那还不如一开始便各走各的,还能给彼此少添点麻烦。
许梦冬站在那家饭馆门口,不肯先走。她必须确定许正石先离开,确保他不会尾随,不会看见她往哪个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