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他是个孝子。她这个老母亲病了多久，他几乎便守了多久。他也不年轻了，可仍然谨守在她的病床前，从未假手他人。
熬到现在，他看上去竟是比她这个将死的老婆子的脸色还要难看。
顾氏心口抽痛，她张了张嘴，半晌终是沙哑的说了那句，“对不起。威儿，娘……对不起你……”
话出口的瞬间，她便清晰的看见儿子愣住。
随即，他却握住了她的手，摇头道：“娘错了，您从未对不起我。您生我养我，已是尽到了作为母亲的责任。”
容威声音淡沉，并无半分怨怼。
顾氏看得出来，他说的确实是他的心里话。而正是因为如此，她的心头才越发沉痛。她不由睁大了浑浊的眼睛，视线越过了容威，朝着窗外看去，看向那片湛蓝的天空。
上面除了白云，自然什么也没有。
“您对不起的人，从来不是儿子。”
是啊，她对不起的人何止是他。顾氏的眼睛睁得更大了，那一刻，她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那时她还风华正茂。
那时，她满心不甘。
为什么有人生下来便荣华富贵享之不尽，有些人却不得不受尽苦楚呢？她也想过那样的好日子。
可她生在农家，嫁在农家，这一生似乎都飞不出这满是污泥的地方。
便连顾氏自己也想不通，从来都不算胆大的她，那时，又是何处来的勇气竟敢调换将军府的孩子。
而事实证明，她确实只是个怯弱卑劣的人。
她昧着良心调换了孩子，又自欺欺人，怀着那微不足道的愧疚拚命的对那个她调换了人生的孩子好。仿佛这样做，便消除她身上的罪孽。
所以，当真相大白后，她又一心记挂着瑄儿，忽视阿钰。
她自以为是自己为阿钰换来了这份好前程，可却忘了，其实这一切，不过是源于自己的一份私心罢。
她为得不是阿钰，只是自己的那份贪慕虚荣之心，只是她的贪恋罢了。
她对不起信任疼护她的丈夫，对不起敬爱她的儿子，可最对不起的却是将军府，对不起被她害的两个无辜孩子。
两个孩子都是极好的孩子，却因为她的一己之私，受了无数的苦。
是她，毁了她们的人生。
“阿钰，瑄儿……”顾氏呢喃着这两个名字，眼里浑浊的光终是缓缓黯淡了下去。靠着最近的容威终是听见了床上老人最后呢喃的那三个字。
“我错了。”
可这句话，到底来得太迟了。
该听的人早已离开了。
而如今，或许，也不想听了。
天庭上，端坐在上方的容钰与刚受封、正式领了司职的魏瑄目光皆是一滞，须臾，缓缓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里皆是一片清明。
第101章 番外三（魏瑄）
刘嬷嬷这一生活到了九十岁，已是鱼鲜镇的老寿星了。
无病无痛，寿终正寝，本就是天大的福分了。更何况，在她死时， 还有人守在她身边。于她来说，已是极好的命了。
“奶奶，三鲜面好了，您快尝一尝。”
魏瑄端着一碗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三鲜面小心的来到了刘嬷嬷的床前，多年过去，她的模样并没有多大的改变，依旧还像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姑娘，任谁也想不到，她其实已有五十了。
得了火灶婆婆传给她的仙力，魏瑄虽没有立地飞升，可却也不是凡人了，可算在散仙之列。只等她功德圆满后，便能飞升仙界，成为真正的神仙。
按理，她应该去世间游历的，但这些年来，魏瑄却很少出远门。便是出去了，也很快便会回来。
小饭馆也还在，对外，魏瑄会变幻成年老的模样。随着时间流逝，小饭馆并无多大改变，最大的改变是味道。
这三鲜面如今已是远近闻名，比之当年还要好吃了。
刘嬷嬷本没有什么胃口，她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了。可此刻，闻着这三鲜面，却忽然自己竟有些饿了。
她没有让魏瑄喂，而是自己端起面碗，大口地吃了起来。
见此，魏瑄脸上终是挂起了笑意，只眼尾有些泛红。
“瑄儿，你的厨艺又精进了。”一碗热乎乎的三鲜面下肚，刘嬷嬷的面色看上去好了不少，只是终究掩不了苍老。
她伸手，满是皱纹的手轻轻摸了摸魏瑄的头，轻笑道：“别伤心，这一辈子，嬷嬷过得很幸福。我这一生，已无任何遗憾了。”
两人相依为命多年，虽没有血缘关系，却早已成了亲人。无需多说，便能明白彼此的意思。
凡人寿命有限，生死有命，修炼数年的魏瑄自然也明白这一点。
可真的到了这一刻，心里终究还是满是伤感和不舍。
“奶奶……”
她忍不住抬头唤了一声，头轻轻地在刘嬷嬷的手心蹭了蹭，满是依恋，“您可以再陪陪我吗？”
闻言，刘嬷嬷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她轻柔的抚了抚魏瑄的脸庞，笑道：“傻孩子，都是修行中人了，怎还说这些傻话？”
“你可是以后要做神仙的，可不能让人笑话。”
“瑄儿，嬷嬷真的很高兴，很高兴……若是郡主知道你这般出息，想来定也会很高兴吧。”刘嬷嬷的眼里似有伤感和思念，声音终是越来越小，“瑄儿，你是个好孩子，嬷嬷以你为傲，郡主、郡主也会以你为傲的，你是魏家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