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为陛下分忧,是臣之所愿。陛下晚间入睡前,可再按压一次,睡得也会安稳些。”
“嗯。”
宁帝淡淡应声,眼睛未张,就着这会子功夫,跟卿如许闲聊起来。
“你是何时来的长安?”
卿如许眉头一紧,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是五年前,来京参加科考时。”
“那你觉得,那时的长安城,与如今的长安城比,有何不同?”
卿如许见宁帝并未继续深究她的过往,而是形神放松,沉浸在按压的舒适感中,也便放下心来。
她没回答宁帝的问题,反而抛出另一个问题。
“陛下上一次微服出巡,可是有些日子了?”
宁帝想了想,“……嗯,好像是前年秋天,趁秋猎时去民间转了转。”
“那陛下可知道,如今长安城最负盛名的才子是何人?”
“最负盛名的才子……不是比部郎中家许宽之子许明甫么?朕还点他去做了校书郎。”
“是。大宁国之才子确是许明甫,但民间才子确另有其人。”
“哦?”宁帝并未睁眼,但似是被勾起了好奇。
“国之才子,自然是学富五车,锦绣文章。但民间才子,因是平民百姓通过口耳相传其诗作,自然捧起来的声明。而很多百姓其实并不识书,所以这些脍炙人口的诗作都是更为通俗、为正统书香世家所不齿的。”
“我说的这位民间才子,开春时去参加了长安广云楼的诗会。因为一首诗,而声动长安。”
“说来听听。”宁帝抬了抬下巴,随意道。
“这首诗的上两句是——”
“不知天上何物飞,左飞飞来右飞飞。”
宁帝睁开眼来,用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着台阶下的卿如许。
“这……也能叫诗?”
“陛下莫急。”卿如许淡淡噙笑。
“这诗还有后两句——”
“漫天风絮摧城泪,却是离人眼中悲。”
宁帝的眼睛瞥向殿外的葩吐绿珠的垂垂杨柳,口中又喃喃这两句诗。
“漫天风絮摧城泪,却是离人眼中悲……这两句倒是好的。”
“陛下可知,这位才子原来只是长安街头沿街乞讨、衣食堪忧的乞丐。”
“还是个乞丐?”宁帝讶然。
“是啊。”卿如许眨眨眼。
“而且这人从前还有故事呢。”
宁帝摆了摆手,让李执退下,似要好好听故事。
“他本来是房州的一位平头百姓,寒窗苦读,终于中了乡试,但因为家中实在没有财银供他继续读书,便中断了考学,去房州县衙毛遂自荐。”
“房州知县本是瞧不上他的,当天就把他从县衙赶了出去。但因他面目生的极为狰狞古怪,知县只见了他一回,就对他有了深刻的印象。因为他鼻子长得宽阔欣长,似个巨大的蛤蟆,端端趴在一张长脸上。人还没到近前儿,鼻子倒先杵过来了。”
卿如许的描述惟妙惟肖,宁帝听着也是一笑。
“房州地处边陲,屡次受到突厥侵扰,民心惶惶。这知县生性胆小懦弱,一听到窗外呼呼风声,或是狼狗嚎鸣,便以为是敌军袭城,号角连营,所以常常半夜惊醒,夜不能寐。”
“后来他就想起这位面目狰狞的才子来,便差人重新寻了他来,不仅给他了个差事,每月还赏他四吊铜钱,竟好吃好喝地养起他来。”
卿如许讲到这里,笑眯眯地望着宁帝。
宁帝听得认真,也主动问起来。
“这是为何?”
“陛下可知这知县给这才子的是何差事?”
“既是才子,想必该是主簿、掌册之类的吧,再不然,做个吏员、衙役也是勉强充数的。”
“这些都不是。”
“哦?”
“这知县给他的差事是——门神。”
宁帝的眉头皱了起来,似是不解。
“这知县不知在哪儿看了个‘奇人异相’的说法,想着自己家门口那两座神荼、郁垒的桃人门神,半点儿也不顶用,根本镇不住他那宅子,让他寝食难安的,而这才子的容颜近乎于鬼,狰狞严厉,比那神荼、郁垒可强上许多,放在宅院门口镇宅,正是合宜。”
宁帝讶然失笑。
“说来也是怪了。这才子自从领了这门神的差事后,这知县果真就能酣然入睡了。任是那一年突厥真的夜袭了州城,突厥人的刀枪刺破了床褥,他也在睡梦中犹然未觉。”
宁帝算了算时间,房州失守,那是四年前的事。想来这位才子,年龄也不大。
“所幸后来辉月将军大破突厥兵马,重新夺回了房州城,房州的知县也换了人。这才子好不容易从乱世中苟活下来,便又去新的知县那儿送了拜帖。”
“新的知县见了他,发现他虽然面目鄙陋,但确有几分才华,就把他留下来当个师爷了。”
“那他这下可算是如愿了吧。”宁帝点点头。
“是如愿了啊。只是可惜,好景不长,他便被新的知县以‘目无长官,傲慢不逊’为由,不仅受了五十杖责打了个半死,他与唯一的妹妹还被从房州赶了出去,从此身无分文,只能沿街乞讨,沦为了乞丐,他年仅六岁的妹妹便在途中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