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样,他固执月底之前推广计划必须落实,机遇永远轮不着观望者的头上。
会散后,赵聿生缓缓从椅上起身,单手入兜找烟时目光掉去桌上,不经意瞧见孙泠落下的笔。他拎出手拣起笔,出声喊停她,但思绪还没厘清爽,到嘴边的话3从而绊了一跤。
公司办公耗材一概批发的,除非自带,中性笔都是一条流水线下来的。他看着这支笔,线索点到线地串联起来,抬头问孙泠,“今早迟到的那个人……”
后者当真没拎清说谁,“暴雨天气,公司今天迟到好些个人。”
“……行了你把笔拿走罢,别丢三落四的。回头要用了又是个买。”
孙泠不动声色瞧他片刻,这人某些性子当真长骨头里的,掼跟头都掼不掉那种。她笑了笑,恭敬不如从命。
结果去到门边,逐客的人又忽地留客,赵聿生开照她,“要是半小时内还见不着人就记旷工半天。”
*
初步善后停当,阿公一条命也算捡回了。
只是推他入ICU之前,患者家属知情环节里,医生郑重提醒温童做好一切最坏的思想建树。像阿公这种深昏迷已是五级危重度,即使奇迹显灵醒过来,预后也会很差。医生用了个陈词滥调的表述语句,或许能醒,或许一辈子也不会。
温童强济精神地与他沟通,耐心求解,知悉之后的诊疗方案,某一时刻她突地讶然自己没哭也没闹,更没什么大喜大悲的情绪起落了,似乎。
又或者还是痛的。
但是那种牙齿连根被拔走,牙槽空作痛的无力感。
她当然到以由着心性,由着思绪绑架主观意识,然后撂下这一大摞不管,那么,谁又来照料阿公呢?
今时今日温童才真正意义上地共情了阿公,共情他在阿婆过身后,为种种身后事眼前人情跑腿时的心情。那种咽泪入心、存者徒伤却还要活下去的挣扎,其实也就像跑步,不论谁从你前方掉去后头,你都得闷头往下跑的。
治丧总有那么庞杂的人情.事宜,也是想让活的人跑起来,就不轻易会悲伤。
ICU按日计价,收费高昂。
温童缴费时一次从账上划去两周份,也连带苗苗住院所用的。将才和苗苗会面,她虽说好了些精神,语言能力还在恢复中,说话3尤为缠夹不清。
只是,“我不怪你,你也别自责”一句话3,她吐字得分外清晰。
-
回古镇给阿公拾掇日用品路上,温童还没什么实感。
阴云按得低低的,雨拍子疯魔般击拍车顶车窗,她一直无视温沪远没个停的来电,也会在右灯右行时想到些人和事,来不及作别,谈不上眷念。
而实际上,她也不想再同他们瓜葛。
她没带伞,青烟似的急雨,她一路淋着穿过天井的。
途径中央那口古井,温童突地站住了。过去阿公会在井里给她湃西瓜吃,有一回她好玩围观,不当心把玉镯丢下去了,哭闹之际,阿公把她提溜到臂弯里。
他抱着她,带她俯首望入那井底,井水幽杳无波。阿公宽心她不消意难平,“有些东西之所以宝贝,兴许就是因为它们丢了,被你费尽功夫拣回来,反倒不那么好了。”
“到我还是难受……”
到我还是难受。
青瓦吃的水泼了温童一身,她站在戚戚天色下,无声无息良久,冷不丁放声大哭。
—上卷完—
☆、Chap.10:又见炊烟
清早的雾拐过照壁藏经阁, 被晨钟撞散。
微雨之下香火篆炉烟。赵聿生站在入口门楼边上,佛门清净地,只能在外头抽烟。
新季度计划推行在即, 由于陈子瞻一贯信佛的作兴,拈香祝祷万事亨通都已成了惯例。
赵聿生自己是不怎么高兴的, 有这些个发狠的时间,不如多喝半杯生意酒。休管人生幻与真。
烟烧尽, 细雨落在全黑西装肩上, 他一径快步去和陈碰头。路过上天竺前宝鼎的时候, 一对善男信女叫他分神了。
瞧着不过二十出头, 背包客打扮,铜板在烟雾里叮地两下, 二人双手合十高过眉眼。某人不作动容地单手抄兜,看他们把姻缘香包戴到前襟。
也不稀奇,因为这里是杭州法喜寺, 据说求良缘顶灵光。
陈子瞻就是利用正事之便来给儿子卜卦的, 以及, “老早听说这里供着张国荣牌位, ”那个年代忘不掉他。
来往的荣迷会祭上一联“好挂住你, 哥哥”, 饶是路随人茫茫。赵聿生接过财运香直管奉上,“他去的那年我十九岁, 当时正好在用Walkman练听力,突然收听到他去世的消息……人事太无常了。”
“难得你也会发出这种感慨。”
诵经声里香客寥寥,陈子瞻又叹,“冷不丁意外起来,岁数也不饶你赵某人了。”
赵聿生听去好笑, “本来我也不比你矮几岁。”
“有朝一日等我俩都滚蛋了,能为公司平均年龄做贡献。”
某人哂笑别开脸,不理他瞎话还拉人垫背。
三炷香上毕,正逢佛像开光仪式清场。不知怎地赵聿生心念一个蠢动,问香灯师讨来六炷香,为若愚聿然进上了。
跨过门槛出殿外,陈子瞻笑他老是心口不一,“其实不管菩萨罗汉,都只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哪怕看不到什么佛祖拈花一笑,能解解苦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