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琅微愕,他不想让谢笙为难,所以忍着不问周氏的消息,但谢笙却看出了他的想法。
他一时不知作何反应,最后似叹非叹地摇头,笑道:“多谢。”
“或许再过些时日,你就能听到母亲开的酱料坊的名气了。”
谢琅靠在车壁上,假做夸张地道:“太好了,这边儿的吃食实在是难以入口。”
谢笙没接话,谢琅多年来习惯了也不觉得尴尬,父女俩一同望着田埂上劳作的百姓,一时无话。
微风拂面,夹杂着早春的寒气,送来了百姓们口音浓重的谈话声。
“但我喜欢这里。”谢笙道。
谢琅转头看她。
“我想一直留在这里。”她同样转头看向谢琅。
谢琅和她对视,她丝毫没有躲闪的意思,语气依旧,仿佛在说一件平淡的小事:“我喜欢这里,喜欢周家,我不喜欢京城。舅舅们说以后要带我去看更广阔的天地,表哥们说有他们在漠北我可以横着走,母亲说若是我愿意,再长大一点就跟着她一起做生意。在这里我可以看到书里描写的世间,也可以自在地出府上街,百姓们也很淳朴热情……总之,我很喜欢这里。”
说完这番话后她心头有些忐忑,毕竟再怎么早熟始终都是个孩子,还是会害怕表露内心想法后受到长辈的责骂。
却不料谢琅看着她脸上罕见的忐忑神情忽然笑了出来,眉眼里融入一片暖色,温言道:“你想留下那留下便是了。”
明明如此大的一件事,父女俩只说了一个来回就将这事儿定下了。谢笙觉着漠北好,顺嘴说出了心中的想法,谢琅觉得女儿开心就好,于是她们就在一片热闹的春耕景象下将如此重大的一件事说好了。除了母女内在性子相合,父女之间也是有共通点的。
谢笙点点头,忐忑神情褪去,又恢复了以往平淡的神情。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只是这沉默并不令人压抑,这是独属于谢家父女俩的一种默契。
短短几个月就能让一个人性子变化不少,或许再过几年,二人就能打破这种默契。
但以后的事儿谁又说的准呢,未来不定,充满了期许。
作者有话要说: 【作话放送一个小片段,只有二哥,不太适合放在正文里,就是想写个几年后二哥和周氏见面的场景,彻底收尾吧。】
五年后,蛰伏数十年的北狄大举入侵中原,来势汹汹,打了漠北众城个措手不及。幸有周家坐镇漠北,力挽狂澜,兵分几路驱兵救援。位于最北边的青州自古就受够了北狄的残杀,本就民心惶惶,又兼北狄此行誓要撕下中原一块儿肉,越战越勇,兵将疲于应战,城内一派颓败之象。
青州知府见此景象不顾下属阻拦,亲自上城墙同兵将守城,百姓动容,咬牙守城,不眠不休三日三夜后,北狄总算歇了攻势。
北狄歇了攻势那晚正是大风日,谢琅怕人纵火,不敢有松懈,但自从北狄来犯后他就没有好好歇息过,这几日更是不曾闭眼,他疲惫至极,靠在城墙上昏昏欲睡。
他咬了咬舌尖,逼得自己清醒,转头问身旁的将士:“可有烈酒?”
那人递来一个水囊,谢琅也顾不得那么多,拔掉塞子仰头灌了几口。
烈酒入喉,火烧火燎的辣意直入胃部,谢琅忍不住咳了几声。
旁边年纪较小的兵将见状笑了起来:“谢大人来青州这么多年还未习惯这儿的酒吗,呛得如此厉害。”
谢琅清醒了不少,也有精神说话了:“好多了,曾经的我才是呛得厉害。”
他伸手捂住左胸,刚才咳那几下崩开了伤口,此刻正往外冒着鲜血。
谢琅受伤以后怕伤了士气,只敢让人私下粗糙包扎了几下,这几日提剑砍人全靠咬牙强撑。
三人靠在城墙上,浑身血污,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今夜风大,吹散了云,天穹上露出一轮皎洁明亮的圆月,月华静谧,幽蓝的夜空一望无垠,边际没入一片黑暗里。
几日的同袍情让小将士对谢琅颇有好感,此刻沐浴在皎洁纯净的月光下,他绷紧的弦微松,忽然问出心中好奇已久的问题:“谢大人为何要来青州?”一般人都是削尖了头想调出青州,只有他自请调令来此。他们不太清楚谢琅的来头,只是隐约听说他家世显赫。
谢琅没答话,他便自顾自地灌下一口酒,叹道:“放着好好的京官不做,来这儿做甚?”
他这样口无遮拦,旁边资历老的将领连忙踢了他一下。
小将顿时清醒,连忙准备打个圆场:“谢大人……”
他们动作一点儿也不小,谢琅见状笑了出来,无所谓地道:“你以为我不想在京里养尊处优地活着吗?”
这个答案出乎大家的意料,一时没人接话。
谢琅夺过他手里的水囊,灌下一口酒,咳了几声,抹了抹嘴角:“只是我曾遇见过一个人,她让我知道了这世间除了风花雪夜、纵情山水以外,还有边关苦寒。若是我不明白不知晓,稀里糊涂地过一辈子就算了,但后来她回来了,我也忍不住回来了。”
他说这话没头没脑的,但大家听得有些不是滋味,一群糙汉子也没什么细腻的心思,只能嘴笨地安慰道:“那什么,谢大人你挺好的,你来了以后,青州好了太多了。”
“是啊,你是个好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