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外顿时恢复了安静。
长玉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马车便开始向前继续行驶过去。
她只觉得压抑得厉害,回眸去看,一旁薛长敏的脸色也有些白着。
马车往前行了一小段路,长玉在一片沉默当中轻轻伸手,撩起车帘瞟了一眼。
只一眼,长玉浑身便僵硬起来。
无形之中,好像有一只手捏住她的脖颈,叫她不能呼吸。
青石板上,血流成河,一颗蓬头垢面的人头鲜血淋漓地滚到了路边,还瞪着那双暴怒而惊恐的眼睛。
长玉手一抖,赶紧松了手。
薛长敏也瞥眼瞧见了,一张脸煞白。
长玉坐在车里,听着马车轮子压过石板的轱辘声,轻轻掐了掐自己的手掌心。
“燕草,怎么回事?”长玉哑着嗓子道。
燕草的声音磕磕巴巴的:“……是前头有北上的灾民们拦车恳请陛下开恩救济,被三皇子当中斩首了。”
长玉心中一震。
“是被南边造反的莲华教逼上北方的流民……”薛长敏的声音有些发颤。
长玉压着心绪,低声又朝燕草道:“杀了多少人?”
燕草被吓坏了,哽咽着:“老老少少十个人,陛下一句话也没问,直接吩咐三皇子杀了。”
长玉突然觉得脑子里嗡然一声。
她靠在马车背上,按了按跳得厉害的心房处,低声道:“知道了。”
*
过了骊县,车马进入骊山行宫。
骊山乃是燕国福泽咸聚的宝地,山下三百余里,无数大大小小的寺庙环绕,一年当中香火旺盛。也正是因为如此,明昭帝当年即位之后,因李太后礼佛缘故,便下令在此修建行宫。
入行宫之后,宫中自有早已经准备好接风的宫女太监相迎,又接了各处的主子前往各自的居所。
长玉此番出宫是陪同安贵嫔养胎的,原本应该随着安贵嫔同住,可皇帝皇后尚在行宫,同住多有不便,于是只好同着长敏长忆几个姊妹住在一起。
长玉带着脚伤,行动之间多有不便,到了暂住的宫苑之后,便关了宫门闭门不出。
燕草和让眉叫人烧了热水过来,伺候着长玉沐浴了一番。
泡在温热的水里,长玉方才觉得整个人松懈了下来。
燕草还是有些心不在焉。
长玉看了她一眼,知道她是今日在骊县的时候受了惊吓,便拍了拍她的手背:“若是觉得难受,就先下去歇息着,不用勉强。”
燕草垂首跪安,脸色苍白,“奴婢去殿外头替帝姬守着。”话说完,便退了出去。
长玉将目光从离开的燕草身上收回,回眸吩咐让眉道:“添点热水吧。”
让眉低眉顺目,应了一声是,背身过去舀了一勺热水添进高木盆当中。
长玉将披散的湿法拢至一边肩膀上,回眸淡淡瞥了她一眼:“怎么了?燕草吓着,你也被吓着了?”
“奴婢不曾。”让眉放下手里的水瓢,垂手低声道。
“那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作何?”长玉折身过去,半趴在木桶便,抬眼瞧着让眉。
让眉对上长玉那双沉黑的眼睛,“……奴婢只是瞧见今日那些百姓们的神情,觉得很可怕。”
“可怕?”长玉皱了皱眉。
“嗯。”让眉轻轻点了点头,“三皇子杀掉那些难民的时候,伏跪在一旁的那些百姓的眼睛通红,像在笼子的困兽一样。”
让眉的话是没有说完的。
长玉心里清楚她剩下没开口的另一半。
男人们的权谋之道她不懂,可是她也知道,若是明昭帝再这样暴虐下去,将来激起抵抗的叛乱,可就不止南方的莲华教了。
长玉抬起指尖,轻轻拨了拨缠在脖子上的青丝,垂眸瞥见木桶氤氲雾气底下倒影着的那张少女清冷秀丽的脸。
那张脸逐渐和明昭帝的脸重合在一起。
她抬手,抚了抚右侧眉梢下的那一颗红痣,纤长浓密的睫羽搭落下来。
“让眉,你说燕国会不会也有亡国的那一天?”长玉突然问。
让眉垂眸:“奴婢不敢说。可,古往今来凡事有因有果,有始有终……”
长玉闻言愣了片刻,“若要是哪天燕国亡国了,你会怎么办?”
让眉立即跪下沉声道:“这话大不敬,奴婢不敢说。”
长玉半含笑着瞧她一眼:“学得越来越好了。”
让眉没接话。
长玉默然着坐正身子回去,愣愣瞧着头顶上一盏精巧的凤仙花灯出神:“你去外头把我晚上家宴上要穿的衣裳熏香好。”
让眉点了点头,沉默着起身退出去。
长玉泡在温热的水里,睫羽轻轻搭落。
“……若是哪一日大燕覆灭,我就带着母妃逃出宫去,天涯海角也好,流离失所也无所谓。什么国恨家仇,我才懒得管,我不欠他们的。”
长玉觉得很困,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
等到意识朦胧将醒的时候,外面的燕草进来敲了敲门。
长玉还有些晕晕乎乎的,“怎么?”
外面响起开门的声音,长玉抬眸朝屏风处望去,但见燕草和让眉抱着衣物走了进来。
燕草道:“回帝姬的话,是三皇子殿下过来了。”
长玉愣了愣。
薛止已经在外室等了她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