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不到……”
戚如珪梨花带雨,每一声啜泣都颤得柔情百转。
“你还年轻,以后的路还很长。”太公又把匕首塞到她手上,比对着自己的心口,说:“老夫一无所有,拿不出什么值钱的东西送给你,唯独这条命还值点分量,徒儿拿去就是。”
“太公糊涂!”戚如珪吓得不轻,她从未杀过人,即便是在边沙,也没这样真刀真枪地杀过人。
“杀!”太公一声令下,语气不容置疑。
戚如珪惊颤不已。
“杀!”
“不……不要……”戚如珪痛哭流涕。
“杀了我!快杀!”
不等戚如珪送刀,太公自个儿握着戚如珪的手,直直捅进了胸口。
戚如珪感觉心口一塞,仿佛那刀子扎在了自己身上一般,痛得无法言喻。
她张了张嘴,想要发出声音,可愣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耳边只一阵嗡嗡乱响。
太公手握刃尖,摔倒在地。鲜血四处乱溅,将天井染得一片深红。戚如珪跪在血泊里,抱着奄奄一息的太公嚎啕大哭,她分不清眼前究竟是真还是假,一切都显得格外抽离。
“容老夫死前,再多嘴……多嘴……几句……”史太公吊着最后半口气,恹恹道:“你一定很好奇,为何老夫为何会答应收你为徒……”
“其实……其实老夫也有个女儿,若是没有死……死,她今年……今年该与你一般大小。”
太公半闭上了眼睛,起伏的胸口逐渐趋向平静。
“还记得她颇爱与学堂里的小公子们插科打诨,和你一样……性子……烈……烈得很……”
太公呼吸越来越弱。
“你去了蔺都……一定……定记得要去找公孙先生……若是还有机会,替我……替我在女儿墓前添点桂花糖糕,她最爱……最爱这些碎嘴……你……你一定要记得……”
“一定要记得!”
太公声如嘶吼,仿佛使出了毕身之力。他睁足双眼,挺了一挺,就此绝了气息。
戚如珪探了探鼻口,果真没了气,她的眼泪随即停止了流动,一滴也不多,一滴也不少。
天井里的绿梅被血染得煞红,旁边还堆着数日前割下的烂肉。戚如珪走过去,将那绿梅折下,捧在手中,视若珍奇。
被血染红的绿梅盛绽着妖冶芬芳,恰如此时此刻的戚如珪,被血淋得更见诡艳。她半坐在地上,美得近乎不近人情。
“太公已死!”
戚如珪对着门外高呼一声,风念柏立刻走了进来。
“回禀长使,确实死透了。”副使徐祥上前探了探,确认史文澜已身亡。风念柏扯过一件旧袍,盖在太公身上,陷入了沉默。
他虽与这位太公往来甚少,可多少知道一些他的事迹。风念柏感念他的赤诚,敬他是自己前辈,却不曾想,还没来得及细细品摩他的光辉,便由此见证了他的陨落。
着实痛惋。
与之相反的是戚如珪,她冷冷地坐在地上,神色平静至极。好像刚刚那些争执杀戮都与她无关,而身前倒下的男人,亦不曾与她有半分牵连。
“你做到了。”风念柏扶起她,忽而觉得这个女人有些过分的冷漠。
这就是太后要的结果,她不是白做善事的好人,而是看准了戚二一身反骨。蕃南王顾重山与长子顾巍、次子顾修盘守南方六郡,独独放了幼子顾行知回京。
太后怎能不知,这是蕃南王钉在蔺都的一道眼线。她须得尽快在七贵子弟中找到一位能够制衡顾行知的人,只有钳住了顾行知,蕃南王在封地才不敢造次。
太后要的,是一个肯全心为她左右的棋子。而戚如珪,就是这棋子的最佳人选。
庙外风声愈烈,汹涌之势海啸山呼。戚如珪身披新衣,低头噙起一弯浅笑。
风念柏等人先行出了庙,戚如珪不舍,回首陪着太公。她将那匕首从尸身里拔了出来,旋而一转,反手又插了下去。
师父,是你教我的,该割舍时,必得割舍。
………………
“你在想什么?”风念柏看向副使徐祥,想到太公的死,仍心有戚戚。
“小的不大明白。”徐祥挠了挠头,一头雾水:“长使在边沙,对顾行知说的是羁押戚如珪回京,怎么到了戚如珪跟前,又说请她回京了。小的想不通,长使这两套说辞用意几何。”
“这就想不通了?”风念柏笑了笑,低下眉说:“其实到底是请还要押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得把人先拽在自己手里。顾行知先我一步抓到了戚女,我若是按太后说的,“请”她回京,你觉得顾行知会放人吗?”
“小的懂了。”徐祥点点头,补充道:“长使对顾将军说羁押二字,便是在替太后表态,她是与衡王一样,在春水江战役这件事上是同样厌绝戚家的。当然,太后态度并非如此,她真正是要长使完好无损地把戚女带回蔺都,长使说羁押,是在顺应顾行知的态度,也就是衡王的态度。”
“没错,只是没想到这顾行知这么没用,连个女人都看不住,还被人摆了一道。”风念柏吸了吸鼻,言语讥冷。
“那么问题又来了,太后远在蔺都,如何未卜先知,这史太公身处燕北何地?还让我们赶了个巧,一口气把差事做完,我总觉得,这里头有些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