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俏却笑:“不妨事的,我用得惯。”
她从小就在水乡小镇上长大,昆山这里与浔镇的环境着实差不多,厨房的结构和厨下的器具,也几乎与浔镇一模一样。她是再熟悉不过了。
当下阿俏极其麻利地开始干活儿,先将厨房所有的厨具碗碟清洗烫过,然后蒸上一锅米饭。
蒸米饭的身后她开始挑选食材,厨房里挂着一大块五花肉,缸里养着从水田里捞上来的十几条黄鳝,倒不见什么蔬菜。
阿俏想了想她刚从码头上下来的见闻,便自己去后院门外,到码头旁的路边去采了一大捧新鲜苜蓿叶片回来这东西又叫草头,春秋两季里最为繁盛,随手摘一把就能做一道鲜蔬佳肴。
过了一会儿米饭蒸熟,阿俏将煮饭的锅端起来整个捂在稻草编的草捂子里保温,然后自己另架两口锅,开始做菜。
灶眼太少,阿俏没法儿像她在阮家那时一样,一做做十几个菜。阿俏便索性用起大锅,回头除了那父子俩,沈谦的随从,还有在沈宅上下忙碌的这许多人,回头中午也能吃口热腾腾的。
她将五花肉切厚块,下滚水焯过,然后下锅红烧,少顷这宅院里便飘满了红烧肉的香气。临出过之前,阿俏又往锅里丢了千张结和剥了壳儿的熟鸡蛋,做了满满一大锅,这一院子的人,铁定都能大快朵颐一顿了。
水缸里又肥又长的黄鳝被她抓了来清理干净,做了一小锅红煨鳝段。除此之外,阿俏最后做了一锅酒香草头,绿油油盛在洁白的大瓷缸里,酒香混着时蔬的青草香气,格外诱人。
待到督军沈厚从田间劳作归来,闻到这样浓郁的香气,简直有点儿怀疑他是不是回错了家啊?
而沈谦此前早早就迎出去,一直陪在沈厚身边,早已将近来时事和过往情由一一交代清楚。
“你说的姑娘,当真是在厨房里忙碌的那个?”沈厚有些不敢相信。在省城的时候,周家李家徐家都与沈家交好,那几家的小辈沈厚也见过不少,自然知道年轻一辈的时髦女郎大多十指不沾阳春水,极少有甘愿下厨,更别提,能将这乡间宅院的土灶上烹制美味佳肴了。
“阿俏,”沈谦见到父亲的眼光,便知心上人给老父留下了怎样的第一印象。他于是纵声招呼一句,“来见见我父。”
阿俏正在忙碌,猝不及防,吓了一跳,连忙将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本想将围裙摘了,可又想既然已经让沈厚见着了这副模样,干脆就这么着吧。
于是她一溜小跑来到沈厚面前,行了一礼,叫了一声:“沈伯父!”然后落落大方地抬起头,望着沈厚。
沈厚见她兀自戴着围裙,身上甚至还有些油烟气,可是一张俏脸红扑扑的,看上去既健康又明媚。沈厚赶紧点点头,说:“别叫我们父子耽误了你的事,快去忙吧!”
阿俏听了,抬头瞅一眼沈谦,又冲两父子点点头,连忙转身快步去了。她还真的不想耽误灶上顿着的热菜。
只是她不知道,在她身后,沈厚正对儿子说:“有烟火气,却无市井气,看起来是个好孩子。你这是认准她了么?”
沈谦在父亲身旁,点头默认。
沈厚没说什么,突然长长叹了一口气,一转身,往堂屋过去。
沈谦知道父亲该是忆起了母亲,没敢多说什么,但他却知道父亲对他与阿俏的事儿已经认同了七八分。沈谦一转身,当即也到厨下去,给阿俏帮忙去。
阿俏做了一大锅红烧肉,一盆红煨鳝段,一锅酒香草头。她先把大锅菜盛了,请忠伯端出去给众人一起享用,自己才和沈谦一起,收拾了堂屋里的红木八仙桌,然后端了菜碗饭碗进来,请沈厚入座。
殊不知阿俏这无意中的举动更令沈厚满意几分。
须知能出入沈宅这座看似普通的乡间院落的,都不是普通人。沈厚看似在此“韬光养晦”,本省诸多大事要事的决议依旧是从这里送出去的。沈厚一向待人宽厚,从来不将自己的下属当做家将仆从看待。因此沈厚见阿俏能够一视同仁,甚至能先人后己,他对阿俏便更加欣赏。
只是,沈厚望望桌上几道看上去颇为粗豪的菜式,见到红煨鳝段里有用来压腥的独头蒜,这位当爹的不免又犯了愁:姑娘的手艺虽好,可是说到底,能治得住自己这个千般忌口,挑食挑到家了的儿子么?
沈谦则以实际行动回答了自家老爹的问题。
阿俏做的红烧肉,色泽红亮,肥而不腻,里面浸着的千张结吸饱了肉的香气,煮鸡蛋则早已被卤得香气扑鼻,入味十分;鳝段的肉质则十分细嫩,腥气全无,甚至连独头蒜的蒜瓣被鳝脂浸润了,也香味浓醇,没有寻常蒜头的辛辣味。
沈厚见到素来忌这忌那的幼子毫不犹豫地挟了一块鳝段送入口中,嚼了两口便点头大赞,不由得惊讶万分。他丝毫不知道沈谦被人“强掰”饮食习惯的具体过程,但惊讶之后,这位当爹的觉得效果还是非常不错的。
最后沈厚挟了一筷子草头,望着这田野之间再寻常不过的野菜,连连点头随手折一捧乡野之物,就能做到鲜甜爽口,酒香扑鼻,沈厚已经知道眼前这姑娘绝非照着菜谱烹饪的庸厨。
这一顿饭,可以说是阿俏匆匆操持,小试牛刀,她手下做出来的菜式,满满的都是家常味道。在这里她既不讲究摆盘造型,用的也都是最寻常的粗瓷大碗,可这简简单单的三个菜竟教沈家父子两个一扫而空,恨不得连汤汁也一起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