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继续说着,仍是一袭青衣,翩然而立的模样,尽管满身尘污血渍,风华不再,却依然站在了她的面前。
不知怎的, 在江济亭眼里,见他这副模样,忽然有点想笑。因为现在的他看起来,怎么看怎么都像极了一只落魄的大型犬。
这时,阵风卷起了他已不在松烟如墨的青丝长发。
江济亭怎么也没有料到,当再次见到他的时候,奈何已是发如雪,鬓如霜。
为了遍寻她,千百度的灯火中,千万里的山河处,甚至是……千数恶鬼的酆都鬼域。
传言,地府入则无返,即便是他们这些得了道的仙君,凡遍历地府为寻挚爱之魂却失落无归者,其发,都将会变为雪色。
江济亭是听过这个传言的,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你、你……”
洛行澈注视着她,目光沉沉,像是有千言万语,千般万种风情,皆不可说。
他想了很久,也找了很久。
在龙汉之年时,他是杀伐果决的妖盟首领,是傲然临世的孟章神君,是翻覆云雨的玄螭神龙,广受万人景仰。
可是,在被决定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他命中所必然注定的一切,使得他在众人眼里看起来所有的一切都应该是理所应当的。
因此也从来没有人问过,或是关心过他想要什么,或者他愿意做什么。
即使是他自认为代掌着万里华胥,为着华胥的长治久安,殚精竭虑。
他本以为,这样的殚精竭虑会长此以往地继续下去,直到“那件事”的出现,让他忽然之间有了一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似乎……长久以来,从来都是他人从他这里索取,为此而希望他可以为他们做些什么,付出些什么,并冠以冠冕堂皇的大义,和一些他没有办法开口回绝的理由。
尽管他并不在乎,但是似乎真的没有人考虑过,愿意为他做些什么。以至于那件事,让他记了很久,很久。
“这些人不配你出剑。”她当时这样说着,并努力从中斡旋,试图解决眼下的危机。
他当时,由是愣了愣。因为或许这种类似的事情放在以前,簇拥在他身侧的人们只会对他说,“你应该为此而出剑”或是“你为什么还不出剑?”此类的罢。
那一刻,他忽然考虑清楚了。自己或许并不用再“应该”为他人而做一切诸事了。
那样并不值得。
值得的应该是,这样的扶持是相互的,而不是一味地索取或付出,这样不公平。至少从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开始认为她是值得的了。
所以现在,换做是他,究竟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意,自己真的很担心她,也……
真的很喜欢她呢。
洛行澈沉默良久,单膝跪了下来,双手奉上了那把漆黑银亮的虚雪剑。
“此后余年,往后余生,听凭君意,愿如君心。”
或许就如同他名字中的“行澈”所说的那样,他所行之地都足够澈净,他就像是在澈净之境行走一般,冷静且理智,执着且认真。
就像是他的剑道一样,杀伐果决,至纯至性,也至骨寒凉。
但是啊,若非执剑之人有着一颗为爱之爱的赤诚之心,又如何能够御得这寒凉之剑,受得这凌霜之道?
而现在,他愿做她的剑。
对于江济亭来说,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世界上最没有可能的人,世界上最难接近的人,竟然会喜欢上她。
或许,她也是受到江曲祝福的,那颗幸运的星辰吗?
又或许,他们每一个人,都是自己的行星主宰,或许迷失过踪迹,却从来不曾被遗失过呢。
所幸,一切都并不算太晚。
*
至于后来,听说啊,仙女姐姐陆漓带着小希音去云游四方,悬壶济世了,还留下了四只纪念品给应天君当崽子。
诸葛涣也和寻北尘比翼人间,做了不羡神仙的眷侣,而应天雪也和白下景约好,下次承包一家手打功夫馄饨摊了。
而鸽子小姐命格星君,依旧在咕咕她的天命簿,听说还写起了各家的野史同人本,青华天君也依旧在研究穿什么潮牌更带感。
而玉清真人呢,有时候还是会和洛行澈因为甜食还是甜茶的事,一言不合就撕起来。
就目前来看,一切似乎都还挺圆满的。
玉帝看着阶下成双成对的四御,心情有些喧嚣,也有些复杂。其中还有一个是自己的亲生哥哥,目光更加复杂了。
就在这时,紫微帝君率先跪了下来,像是走流程似的,再次说起了老掉牙的剧本。
“罪仙自知犯下天条,故此特来请罪。”
玉帝却像是并不受用的样子,冷着脸哼了一声,“你是觉得,你这一跪,朕担待得起?”
沈遇漱看着他,像是以牙还牙似的冷言冷语了回去,“担待不起也得受着。”
当然,他的潜台词不难理解,自然就是“即使给你跪了我照样也得宠着”。
“玉帝爷爷啊!我——”
另一旁的江济亭也不甘示弱,正准备十分上头地哭惨时,玉帝连忙比了个打住的手势,觉得自己的高血压简直又快要上来了。
在乌烟瘴气各显神通的众人中,只有一旁的洛行澈,肃然立着,像是一股独特的清流,也像是聚了散不开的高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