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往常一样,褚府牛车出了乌衣巷,过了朱雀桥,沿着青溪徐徐向褚府驶去。已是十月天气,青溪两侧少了许多游人,北风从清冷萧瑟的水面掠过,吹拂着两岸光秃秃的柳枝。
一阵寒风吹来,将车帘掀起一角,玉砚伸出手,正要把车帘理好,前面有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不禁讶道:“咦,是桓郎君?他回来了?”
“桓郎君?”原先倚着车壁、有些百无聊赖的褚蒜子不禁坐正了身子,眼睛中也泛起了光采,透过车帘的罅隙看去,前面立着位身材矫健的英武男子,不是桓温,却又是谁?
桓温早已拱手道:“女郎。”
褚蒜子将车帘掀得更开了些,睁大眼睛,道:“桓郎君,你回来了?”
桓温看着褚蒜子惊喜的样子,心中也泛起汩汩的暖意,道:“昨日随庾府君回的建康,太晚了,所以没来得及拜见女郎。”
褚蒜子瞥了他一眼,捂嘴笑道:“拜见?这可不敢当。”
桓温双目直视褚蒜子的眼睛,道:“几个月未见,女郎还好吗?”
褚蒜子垂下双目,避开他灼灼的视线,脸颊有些泛红,道:“我……挺好的。你呢?在西阳还好吗?”
桓温看着她泛红的双颊,柔声道:“我也还好。这次随庾府君回京,他或者会举荐我出仕。”
褚蒜子“啊”了一声,抬头道:“那我要恭喜你了。”
桓温盯着她朦朦胧胧的杏眼,道:“女郎,等我出仕之后,便会去府上拜访令尊。”
“拜访我父亲?”褚蒜子先是有些不解,但看到桓温唇边的温柔笑意,脸颊上的浅浅酒窝,忽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第十三章
“女郎……可愿意?”
褚蒜子刷地放下车帘,只觉得脸颊发烧。
“女郎……”那人的声音,不依不饶地穿过车帘,似乎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她终于低声答道,“你,自去拜访便了……又何必问我?”说完,她再也不好意思再呆下去,便敲了敲车壁,车夫得到指令,一甩牛鞭,牛车缓缓启动。
桓温看着牛车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起来,紧紧握着袖中的家传玉佩。他刚才有种冲动,想把这块玉佩赠给褚蒜子,但又觉得毕竟在道上,人多眼杂,此举太过冒昧。这次,庾翼许诺,会亲口向皇帝举荐他,而他也已经想好了,一旦出仕,便请人去褚府提亲。褚氏女郎不仅年轻貌美,与众不同,而且阳翟褚氏是二等士族,如能与褚氏结亲,也有利于提高桓氏的家族地位。
而这一切,却均落入了尾随褚蒜子牛车后的司马岳眼中。
他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看着桓温脸上灿烂的笑容,手已经紧紧握住了车座的边缘,指节都握得有些发白了。
早在上次见到褚女郎在谢府外遇到桓温,又赠他食盒后,他便使人打听这位桓郎君,才知道原来当日便是他救下了褚蒜子。而后,数次桓温在路上“偶遇”褚蒜子,他也都看在眼里。桓温袭爵后,跟随小舅庾翼去了西阳,司马岳才松了口气,却不料桓温又回到了建康。他此次回来,是要做什么?
直到桓温的身影消失了良久,司马岳才吩咐侍从,去庾翼府打听消息,然后自己回到王府,直奔书房。
两个时辰后,侍从来到书房,司马岳正在写字。侍从不敢打扰,行过礼后,静静地垂手立在一边。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蘸满了墨的笔尖,在纸上直下,左拐,提笔,写好了“侧”字的最后一笔竖钩,司马岳这才停下笔,淡淡道:“说罢。”
侍从道:“属下打听过了,今日庾府君去宫里见了陛下,向陛下举荐桓温出仕。”
“出仕?”司马岳重复了一遍,那他为何去见褚氏女郎,还为何这么高兴?几个月前,桓温已经承袭了其父爵位,如果再出仕的话……
他忽然明白了。袭爵,出仕,然后便会去褚府提亲……
他死死地盯着侍从,用力地握着笔,手上青筋暴露,只听“咯嘣”一声,笔管从中断了,折在了手掌中。
“殿下!”侍从惊呼道。
司马岳松开手,两截断笔掉在几案上,笔尖上的浓墨弄污了刚刚写的“侧“字。几根小刺扎入了手掌,刺入肉中,但他却感觉不到疼。疼的是别的地方,他脸色苍白,觉得自己的胸膛被撕裂了个口子,汩汩流出的都是鲜血。
他很想马上去宫里,去求见皇兄,求他赐婚,求他将褚氏女郎赐给自己做王妃。以皇兄对自己的宠爱,他一定会答应的!对,就这么做!
想到此处,司马岳站了起来,匆忙往外走去,腿却碰到了书案,碰得生疼。他怔了怔,止住了脚步,缓缓地跌坐在茵席上。
“你先出去吧。”他摆摆手,无力地道。
“殿下,您没事吧?”
“我无事,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
门轻轻地关上了。司马岳用手捂住了脸。她见到那桓郎君,那一瞬间的笑容,是如此的灿烂,她一定是喜爱他的吧?既然他们彼此两情相悦,他又怎可如此卑劣,从中横插一脚呢?不,他不能这么做,他不能毁去她的幸福……他宁可远远地看着她,看着她与那人牵手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