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毛宝却神色凝重。邾城城墙偏低,仅仅一次攻城,便有赵卒爬上了城墙,又还能打退敌人的几次进攻呢?
他不禁朝南望去,心中默默想道:“明公,你何时发援兵呢?”
注:古武昌,今湖北鄂州。
第二十一章
九月初。庾亮正在书写奏疏,请求从武昌移镇石城,为下一步北伐做准备,却听斥候来报,道:“大人,不好了!”
庾亮抬起头来,皱眉道:“何事惊慌?”
“邾城破了!”
“什么?”庾亮倏地站了起来,身子也在微微颤抖,道:“何时破的?毛、樊两位将军呢?”
“今日清晨破的,两位将军率众往南突围,下落不明。”
庾亮无力地跌坐在茵席上,道:“多多加派人手,速去探明两位将军下落,报与我知!”
“喏!”斥候领命而去。
当庾亮终于得到消息,知道毛宝、樊峻两人率残军突围,却在长江中溺死的消息后,不禁喉咙中发出压抑的低喟,用手捂着脸,不一会儿,他的指缝湿润了。
不好的消息接二连三地传来,石闵在沔南打败晋兵,将军蔡怀阵亡。夔安、李农攻陷沔南,朱保在白石打败晋兵,斩杀郑豹等五位将军。紧接着,夔安进据胡亭,攻打江夏;义阳将军黄冲、义阳太守郑进都投降了赵军。夔安乘胜包围石城,幸好被竟陵太守李阳打败,斩首五千余级,夔安这才退走,却劫掠了汉水以东七千余户,将他们迁徙到幽州、冀州。
建康宫城。御书房。
十二月的寒风把窗棂吹得吱呀作响,还刁钻地从门缝、窗缝中钻了进来,司马衍打了个寒噤,将衣领拢了拢,看了一眼坐在下首的弟弟,却见他面色红润,满面春风,举止间似乎比成婚前稳重了不少,不禁暗暗点头,闲闲道:“二弟,朕打算封你为侍中、司徒,你意下如何?”
司马岳怔了怔,拱手谢道:“皇兄,您知道,臣弟一直对政务并无太多兴趣。”
“我又何尝不知?”司马衍叹道:“但你如今已经成家,接着便该立业,你也是司马氏的子孙,如今国事艰难,也该学学政事了。”他扬扬手中的奏疏,道:“这次败绩对大舅的打击很大,他已上表谢罪,自求贬职三等。朕已经下诏抚慰了。听闻,他最近时常缠绵病榻,只怕……”说完,便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司马岳低下头,道:“臣弟遵命。”
司马衍欣慰地点了点头,道:“朕只有你这一个同胞兄弟,有你帮朕,朕便放心了。”
自司马氏从曹魏手中夺取政权后,鉴于曹魏便是过分防范宗室,往往把诸侯王禁锢在封地上,诸多监视,以至于导致帝室孤立,政权被夺,便吸取教训,对宗室大肆分封。虽然西晋因为各诸侯王争权,最终导致八王之乱,北方沦陷。但自从司马睿南渡以来,士族势力强大,帝室依旧信任、看重各诸侯王,以抗衡士族。
更何况,司马衍还有一层隐忧。这年他已十八岁,成婚已有三年,但后宫中,还没有皇子。
转眼便要过年了。九月汉沔之败投下的阴影,像反复洗涤过的墨迹般,如今已经淡去了不少,毕竟,石赵劫掠一番后,已然退兵。
腊月二十四日夜,建康城中,家家户户祭祀灶神,有钱的人家熬了麦芽糖,把糖抹在灶神的嘴巴上,希望翌日灶神上天时,能为自家说点好话。除夕之夜,家家户户早就精心准备好了礼物,在亲友之间互相馈赠,而小儿们,早就穿着新衣服,吃着饴糖,笑着闹着,准备守岁了。
远在武昌的荆州刺史府,也是灯火通明,但却不是在守岁,而是荆、江二州刺史、都督江、荆、豫、益、梁、雍六州诸军事的庾亮,此时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庾亮看看正在榻前垂泪的小弟庾翼,道:“稚恭,莫要哭了。容我安排后事。”
“是,兄长。” 庾翼用袖子擦了擦眼泪。
庾亮吃力地道:“我走之后,你是接替我职位的不二人选。季坚在中枢,你在武昌,握有兵权,内外呼应,可保颍川庾氏无虞。”说着,他转向在一旁恭候的参军孙盛,道:“你帮我向朝廷拟道奏章,把我刚才的意思写上。”
孙盛答应一声,铺开早就准备好的纸,略一凝思,笔走龙蛇。在微不可闻的沙沙声中,室内回响着庾翼低沉的声音,“但你还年轻,资历远不如我。先前我把豫州刺史的职位让给毛宝,激励他用心杀贼,不料……”说完,他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庾翼轻轻抚摸着兄长的脊背,觉得有些硌手,心里一酸,暗想,“何时兄长已经瘦成这样了。”他开解道:“兄长,胜败乃兵家常事,邾城之败,实乃天意,其实不能……怪你。”
“不,是我的错,”庾亮终于止住咳嗽,声音有些嘶哑,“唉,如果我当时派兵救援,毛、樊两位将军,或许就不会死了。”
庾翼叹了口气,他知道庾亮此次其实是心病,固然北伐大计受挫是一层原因,还有一层,便是他挥之不去的内疚。
庾亮悠悠道:“如今你二哥庾怿已经接任为豫州刺史,但如你接任荆、江二州刺史,朝中必然有人不服,陛下也难办。我准备举荐你为荆州刺史,至于江州刺史,王羲之虽是王氏中人,却与王导一系有矛盾,反而与我们关系密切,他为人清贵有鉴裁,所以我准备举荐他为江州刺史,琅琊王氏也定然不会反对。”他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停下来,喘了阵气,又转向孙盛,“你把我这个意思也写上,写完拿给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