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一连吃了三个,才觉得饥饿稍减,脏脏的小手也拿起一个蒸饼,递到母亲嘴边,道:“阿娘,你也吃一个。”
“哎,”妇人张口含住了蒸饼,两行热泪也流了下来。
褚蒜子一直从车帘缝隙中窥视,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正要放下车帘,却忽然一怔。不知何时,原先在桥两边的流民们都围了过来,聚拢在牛车前面。有的站着,有的跪着,伸出个破碗,在牛车前一抖一抖的。
“贵人,行行好,给点吃的吧。”
“好心人,求你了,几天没吃饭了,给点吃的吧。”
“贵人,给点吃的吧,阿弥陀佛,佛祖会保佑你的。”有的一边说,一边双手合十。
褚蒜子刷地放下车帘,睁大了眼睛,看向玉砚,见她也是睁大双目,满面茫然,两个少女在车中面面相觑,一时都没了主意。这刚刚送出的枣蒸饼,是她们此次出行,所带的仅有食物。
前面的牛车已经开始驶动,阿长把牛鞭在空中虚虚一甩,喝道:“没吃的了,让开,让开!”不料,人群并不让开,反而更加围拢了过来。
“贵人,给点吃的吧。”
“是啊,凭什么,给他们不给我们?这不公平。”
“没有吃的,给点钱也行啊,让我们能买点东西吃。”
“是啊,是啊,没吃的给点钱吧。我们快饿死了。”
先前跟随在车后的两名仆役见势不妙,急忙上前,驱赶流民。推推搡搡之间,有的流民被推到在地,喊道:“打人了!打死人了!”有胆子小的让到了桥边;有的眼睛骨碌碌乱转,便朝妇人那里走去;胆子大的不退反进,更往前冲,阿长“刷” 的一鞭,便抽在来人的身上。那人挨了一鞭,并不后退,脸上露出狞笑,伸手便要揭开牛车车帘。
“我的蒸饼,还我蒸饼!”忽听小儿、妇人的大声啼哭,原来有人竟趁乱将妇人手中的食盒夺了过去,盒中还有四枚蒸饼,便被那人一口一个,尽数塞入口中。
阿长又是一鞭,抽了过去,鞭稍却被那人反手抓住,使劲一带,阿长竟被他扯下了车座,接着,只听“刷”的一声,车帘便被掀开了,只见车中两名如花少女,正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那人一怔,原先以为车中的是士族郎君,不料却是妙龄的士族女郎,更是大喜,伸手道:“女郎,给点吃的吧。”
玉砚张了张嘴,想说话,但喉咙像是被锁住了,发不出半点声音,却听褚蒜子嘶哑的声音,道:“不骗你,真没吃的了。”
那人道:“没吃的,就给点钱吧。”
褚蒜子道:“也没带钱。”士族自有庄园僮仆,日常吃食、用度均由府内供给,不须在集市、店铺上购买,所以她并没有随身带钱的习惯。
那人的目光掠过她双鬟上插的两枚小指头肚大小的珍珠,现出贪婪之色,道:“没带钱,就把你头上的珠子给我吧。”
褚蒜子怒道:“不行!”这对珠子,是舅父谢尚送给她的生日礼,又是闺阁之物,怎可送给一个不相干的外人?
“滚开!”阿长此时已从地上爬了起来,便去推那流民,不料却被那人推了个趔趄,立足不稳,又坐到在地上,他抬眼去找自家的两名仆役,却见面前一片混乱,那两人陷入流民堆里,一时也找不到了,不由心中暗暗叫苦。刚刚女郎吩咐她将食盒给那妇人之时,他便有些犹豫,害怕流民会失去控制,但又想在天子脚下,应该不止于此,不料最坏的情况竟真的发生了。
那人狞笑道:“女郎,你最好乖乖的把珠子给我,否则……”
褚蒜子鼓起勇气,大声呵斥道:“走开!你就不怕王法了吗?”
那人冷笑道:“王法?王法是个什么东西,老子都快饿死了……”说完,便不再废话,伸手便去夺褚蒜子头上的珠子。
褚蒜子惊叫一声,便往车后拼命缩去,那人狞笑着探过身子,眼看他粗大的手指便要摸上珠子,却忽然停在了半空中,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
褚蒜子怔了怔,只见那人左肋上,插着不知从何而来的一支短箭,箭翎犹在微微颤动,而鲜血从那人的肋下氤氲出来,越来越多,只听“扑通”一声,那人便倒在了牛车前。
注:这里的淮水是东晋时的称呼,即后世的秦淮河。
第三章
“射死人了!”
“不好了,射死人了!”
原先围拢在牛车前的流民见变故陡生,不禁心生怯意,纷纷作鸟兽散,牛车前顿时空了一大片。褚蒜子惊魂未定,却听有人走到车前,沉声问道:“你还好吧?”
褚蒜子绞着手,道:“我……还好。”
那人却仿佛吃了一惊,未料到车内传来的竟是女声,听声音年纪还不大,不禁拱手道:“原来是位女郎。”
褚蒜子道:“刚才可是你射的箭?”
那人道:“正是。”
褚蒜子感激道:“谢谢你救了我们。家父是褚侍郎,不知壮士可否留下姓名,我禀明家父后,自有答谢?”
“褚侍郎?”那人稍一思索,便道:“可是都乡亭侯、给事黄门侍郎褚季野?”
褚蒜子点头道:“正是家父。阁下是?”这人既然知道父亲官位,只怕并非出身草莽之人。她对他的称呼也从“壮士”改成了“阁下”。
那人笑道:“在下是谯国桓温。”笑声十分爽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