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下严阙刚提起的茶壶,先给她添满,后又自己倒了一杯:“是,万幸来得不是正规军,但下次未必这么好运。”
“公主,”站了许久,他也未落座,“你是主,人后不必做这些。”
严阙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习惯了。先不说这些,有消息了吗?”
李息瞳孔一沉:“暂无。”
每次他外出,都会替严阙打探北府军的消息,这是心照不宣的。奇怪的很,整整三万人,竟说消失就消失,不留任何痕迹。
她知李息为自己忧虑,另一方面也因没能成功带回消息而自责,而她清楚,希望渺茫,着急不来。
“我无妨的,这次不成还有下次,再说了,眼下这般乱,即便知道皇兄在哪,咱也不能将晋州百姓抛下不管不是?”她宽慰着,“再来说说时局吧。”
李息猜出她多半是这个反应,这也好,正视总胜过自欺欺人。可他心中仍然有一处郁结,长久以来,寻找严华不仅是严阙一人的执念,就在他替她寻找的过程中,也成了他夙愿的一部分。
李息顿了顿,一正神色:“好。”
分析起正事,他总能迅速进入状态:
“近几十日,外界变化说不上天翻地覆,也是巨大的。赵氏为了养兵,横征暴敛,且为了募兵,杜绝国内文武之道,弄得洛阳百姓民不聊生,怨念沸腾,常有学子称,此之为汉民末世。”
“况,赵克用的军队不再是一枝独秀了,昔日节度使为求自保,纷纷合纵以击之,眼下已初见成效。再有,就是件趣闻。”
严阙眉峰一挑:“怎么说?”
“有一人,落魄投奔赵克用,祈求能在燕城容身。赵克用的义子年前战死在无名军手中,令他损失一员大将,刚好见此人堪当一用,便把他留了下来。谁知此人翻脸不认人,吃饱喝足后翻手将燕城给占了,声称自己从未投奔过赵克用。”
李息换了个语气,幽幽然道:“无奈赵克用赔了夫人又折兵,自己掏腰包养大了狼崽子,当然咽不下这口气。”
“于是亲自领兵声讨,谁知那人深谙厚黑真谛,被叫了几次阵,不羞也不恼,就是坚守不出,甚至在城门上放言,兵不厌诈,是赵克用老糊涂了,赵克用气得吐血,时间却耗不起,只能撤军。”
严阙叹道:“倒是个人才。”李息笑了笑:“而这个人才,你我都认识。”
“是谁?”
“李衮。”
严阙大为惊讶,缓了缓,才失笑道:“像他干的事!”
感慨过后,忽然一肃:“那只军队,还是不知何人在领?”
指得是人们口中的无名军。
如果说近两载最大的震荡,无名军的崛起称其次,那么无人敢认首位。这支军队来路不明,领袖不明,甚至至今没有明确的营地,只能说,敌人在哪,他们便在其外数十里扎寨。
被无名军盯上的疆域,少则三日,多则数月,总归将化为无名的一部分。
它就像北国最凌冽的风,所过之处,尽成冰霜。是以任何霸主,只要探得附近有无名军活动的痕迹,首先想到的倒不是如何战斗,而是怎么跑得不动声色。
“目前仍然不明,但是好在尚未传出他们屠戮平民的事,是敌是友,仍需观察。”李息道。
……
从阁楼走出,石肃像只猴子“嗖”地一声窜了出来,挨着李息的肩道:“先生谈完了?”
李息走路飞快,转眼间上了马车,未几,一掀帘子:“不上来?”
得到首肯,石肃这才讨好地跟了上去,坐定之后,奇怪道:“我是知道严姑娘是你妹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主子,先生每次回来都要汇报。”
李息眼风冷冷一扫,抓其身旁的檄文朝他丢了过去:“有什么事,说。”
石肃脸一红,倒不好立刻开口了。
马车摇摇晃晃停下来,石肃又恭敬地跳下车,规规矩矩地将门帘掀起,等李息下车。他这番举动,一则因为从心底里敬重李息,再则是憋了不知什么注意。
李息直视他,玩味半晌,也不说下车,石肃的手就在空中高高举着,直到酸麻难忍,才不得不硬着头皮出声:“先生,有些话在下实是不好意思开口的,但无奈家父已入土,两位兄长又不在跟前,也只能自己来提了。”
“如今我二十有五,尚未娶妻,甚悦令妹,可否请先生做主,将令妹许配于我,”他干咳了咳,又道,“这是个不情之请,所以…”
谁知道,没等他说完,李息脸色一凛,也辨不出个喜怒,冷道:“既是不情之请,还是不要开口了。”
石肃面色涨红,他向来知道迎难而上,遂又给自己填了把勇气,郑重道:“先生!我知您是不放心令妹,在下这里给您保证,若是能娶严姑娘为妻,石肃今后绝不纳妾,一生一世只对姑娘一人好。”
黄昏将至,李息又隐在车内,石肃就更加看不清他的神情了,只觉得从车内投来的沉沉目光,将他压得抬不起头来。
不知过去多久,周围寂静,李息的肩膀动了动,一大步胯出车来,他道:“家妹还小,再议吧。”
语罢,兀自转身进了宅子,不做停留。
石肃站在原地,那爽朗英气的面庞因双眉紧蹙显得扭曲,都快十八了,还小?是李息判断有误,还是他不解中原民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