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问题,石肃一天要解释许多次,但话是一尘不变的:“大爷您放心,银子都是我和先生出的,没有动用老百姓一分。”
“真的吗?我不信?你们信吗?”
老人身边的妇人扯了扯他衣襟:“当家的,城主从来没有骗过咱们,信他一回吧。”
老人顿了顿,又道:“你们的银子总有花完的一天,到那时钱从哪来?还不是管我们老百姓要?”
石肃回答不出,只能寄希望于这天下太平得快一点。
“又出去?”李息看着严阙,眉头不由轻轻蹙了起来。
这些日子,她常常去军营拜访,一待便是许久,问她所为何事,只道去看看徐将军,李息说不出哪里怪怪,只觉得太频繁了些?
严阙点了点头,说会回来用晚膳,而后轻快地离开了,似乎心情也很好?
李息一直若有所思望着她的背影,以至于石肃踱步到身旁,也没发觉。
“先生如果不放心,我派几个人跟便是。”
李息一拂袖,面色冰冷:“不用,去了这么多次,你见她少了一根头发?”
石肃闻言,又看他样子,不禁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表示理解:“孩子长大了,你这个做长辈的也该想开些,总有这么一天的。”
说着,便觉有道凌厉幽怨的眼风扫来,李息垂下眼帘,扭头便走。
走出两步又停了下来,暗嘲自己这是生哪门子气,又不是人家真的兄长。
说好听点,她是公主,他是臣子,一个有心复国,出于使命,他有追随之责,想名垂青史呢,左不过在“追随”前头再加上“誓死”二字,也圆了他的出仕之心。
可若是小公主中途变卦,想开了,往后游乐江湖,他也绝无束缚之理,到时候一拍两散,他还乐得自在。
只是,在内心深处,他私以为,在晋州城这样过完后半生,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这样想着,他平静许多,坦然许多,回看过去几天的自己,实在迷失心智得不成样子。
严阙果在晚膳时分回来了,一踏进院子,就听到了热情的召唤:“严姑娘回来了?快来,有好吃的粽子。”
棠儿立刻添上碗筷,她挨着李息入座,对石肃笑道:“棠儿手艺太好,每次都能把你引来。”
“这话不假,我以前也没看出这丫头哪里出彩,怎么人一到你手里,堪比御膳房大厨了呢?”
严阙冲棠儿嘻嘻一笑:“棠儿可是比宫里厨子强呢。”
“你又知道,你是公主么?”
两人肆意说笑,李息一言不发,面沉如水,静静地吃完了一颗粽子,又饮了小半盏茶,便不再动筷了。
严阙忽想起什么,一抬头道:“棠儿,粽子还有吗?”
“有,姑娘要多少,我去厨房取,只是这东西不宜吃太多,会腻。”
“不是我吃,”严阙道,“我想带几个,明日送到军中。”
话音刚落,只见李息骤然起身,沉声说:“我吃好了,你们继续。”
他平日是极稳重的,虽则对外人而言,他是兄长,但私自却极其固执地守着君臣礼节,有时候严阙都觉得好笑,多此一举。
然而眼下,他起身前手有意无意地一拍桌子,俨然一家之主,饶是石肃也吓了一跳。
严阙贝齿轻轻咬住下唇,小声道:“吃饭别说话,我兄长生气了。”
在说这句时,实是有意令李息听到的,这样无论何事,他气也能消些。
可结果背道而驰。
李息不知怎地,闻言反倒冷冷一哼。
一顿饭,吃得战战兢兢。
严阙觉得,李息的心情就好比这晋州的天气,变得极快,翌日清晨再见面,她试探性唤了他一声,他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与她谈论战局与部署,冷静稳重。
长使自外面走来,略略施礼,才道:“先生,姑娘,徐将军在外面候着,城主让我来请。”
李息此人,惯是理智的。
因而当听到徐匡凝来了时,虽然心中本能地泛起些微不喜,也还是平静地说:“让他们稍等。”
而后,进屋换了一身衣服,束起玉带与发冠。
徐匡凝代表着整个无名军,他则代表了整个晋州城,他不能不严肃以待,纵使战乱时分,仍旧维持分寸,如此,才能得到对方的尊重。
无论是敌人还是伙伴。
他与严阙一前一后到了前堂,石肃往这边看来,徐匡凝则大步起身。
“李先生,严姑娘。”
李息颔首:“坐。”
对方没有寒暄,顺势拉了李息一起,两个男子心照不宣。
不及坐稳,徐匡凝道:“我来,还是为借道之事,眼下时候到了。”
李息思维敏捷,眉峰微挑:“看来是阻碍都除尽了?”
“是的。”徐匡凝不做隐瞒。
“何时上路?”
“明日。”
第41章
李息敛眸, 一时没有应答,徐匡凝知道, 他是有所顾忌, 也不催促,耐心等着。
片刻, 李息道:“好,届时晋州西门会开。”
徐匡凝眼睛一亮, 抱拳道:“痛快, 那我们接着讨论。”
其实在李息应下他时,严阙是有短暂诧异的。
尤记得, 王铎闯宫, 崔胤携他前来, 请她以公主身份抽调御林军, 护卫宫廷。那时的李息还穿着一席破烂的禁军绯袍,愤世嫉俗和凛然大义矛盾地写在脸上,遇事也会拿不定主意, 问一句:“公主,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