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母,你不要瞒我了。我什么都已知晓。”白小姐见安太太的举动怕是多舌失了教养,也是不教自己听了难过,遂道。
安太太听白小姐如此说,知道她都已知晓,才道:“齐家无缘无故遭此劫难,想着便是落泪。”说完止不住泪如雨下。
“义母,日本人可恶,也是无可奈何。你切莫伤心过度!”白小姐见安太太伤心过度坐在她身旁劝慰道。
“唉!二叔公那么好的人!为什么老天爷不开眼?让他走了黄泉路……”安太太拿了帕子揩去脸上的泪水幽幽道,“鬙殷也还在躺着……”
白小姐听安太太提到齐鬙殷的伤势急忙问道:“齐哥哥可还好?”
“醒了一会儿又睡着了。鬙殷这孩子从小到大没遭过这般大的罪……”安太太抬起眼睛望住屋子里那座旧式闹钟发呆,她这一生是苦的,十几岁时做了齐岫悯的姨太太,大房太太死得早,虽然在齐恩荣和戴娇娥的主持下扶了正,自己生性懦弱,公婆在时还好,公婆去世后,自己说话不被作数。丈夫齐岫悯死时,她正值壮年。没有了依靠,安太太在齐家越发不受厚待,连带苦了鬙殷。好不容易熬出了头又遭此劫难……想到这里安太太免不住又扑簌落泪。
安太太哭了一会儿瞧见白小姐手里绞着帕子低头不语,强忍住了泪意道:“好孩子,你也甭难过,鬙殷他福大命大,必是他二叔公在天有灵的缘故。”
白小姐知道齐鬙殷心中无她,可自己对他的关心却与日增多,一分不减。
“义母,我从家中拿了人参过来,不知道对齐哥哥的伤势有无帮助……”白小姐梦中惊醒般听见安太太和自己说话,从身侧拿起人参交到她手上,说完她又绞住手里的帕子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想见他……”安太太拍拍白小姐的手道,“你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啊……”
她重复说了几句又说:“你去吧,他就在这屋子的旁侧。”
原本男女有别,白小姐去男子的房间于理不合,但在安老太太的眼中,她岂止是义女?白小姐如此贴心,她早有心把她当儿媳对待,只可惜齐鬙殷无福……
白小姐听到安太太的话有些意外却很喜悦,忘记了女儿家是要矜持的,连忙答应:“哎!”
喜悦与伤悲并行时,总是走得极快。白小姐从安太太房中出来,走进齐鬙殷的房屋时,越发地哀痛,她步子轻盈走到齐鬙殷的床边,她也忘记了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白小姐挨近了他的床边,望住他没有血色的脸庞,眼中滚出了豆大的泪珠。
她别的不求,只要他平安就好了。
白小姐双手捉住帐竿无限哀矜地盯住齐鬙殷,肉桂色的锦帐悬于两边,遮住了他一半的脸,只有如此站着才能看得仔细一些……第一次见他时是在齐二叔公的店铺里,那时他双目总是带着温和的笑意……白小姐望着齐鬙殷百感交集,他的脸怎么看也看不够……
她痴痴地望了他好久,自己的这份情丝只怕今生与齐公子无望了……
白月茹小姐走了之后,齐鬙殷缓缓睁开了眼睛,原来白小姐走进来的时候,他便惊醒了,只是梦中以为进来的是鲁晓颦,他希望这梦能够长一点……
他也知道白小姐的一片痴情,他并非真的厌弃她,只是他的心很小很小,只够容得下鲁晓颦一人。他所做种种只是希望她知难而退,不要为了他这样的人耽误自己。更何况国难当头匹夫有责,他哪有半点闲心儿女情长?
他眨动狭长的丹凤眼,眼中浮晃那些牵动着的记忆,少年时娟秀的脸庞随着时光的推移变得线条刚硬,更多了些沉稳。
他又想到自己何尝不是多情?自古深情空留恨,情爱二字总是难以说得清楚。他忽而想起少年时自己常去鲁晓颦的学校为的是见她一眼,他守在门口看见她家的汽车路过,她望着他忽冷忽热,自己却总是不知疲倦。年少时期的颠狂被成年时的平和替代,却又常常忆起从前的悸动……
他越是靠近她,她越要远离他……在鲁府时崔妈妈总是保护她,生怕她遭罪。晓颦她娇生惯养,从未吃过苦……那些年她也捱过了,晓颦一个人带着孩子很苦吧……
鲁晓颦虽压抑待自己的深情,他却知道他们彼此的心里牢牢地牵挂着对方……
齐鬙殷想起自己的妻子和从未见过面的孩子,脸上稍微添了些温色。冷不防想起鲁晓颦已经不在了,寸肠寸断地疼着,眼角又重现出压迫人的冰冷。
逝去的需一一讨要回来,如今他已经不再是稚嫩怯懦的自己,而是有担当的男人……那几天他终日昏睡、沉思,家人以为是他伤得重,实际上是他不愿面对现实。
他伤口痊愈之后,家人才敢告诉他二叔公被杀害的事,他几乎跑着去了城门,他亲爱的二叔公已经不在那里。日本人连具尸体都没给他们,就随手扔在尸体堆叠的土坑里……
白云滚滚,多少无辜的百姓惨死在侵略者的屠刀下?他们给自己的私欲冠名为“大东亚共荣圈”……好一付狼子野心……国恨家仇岂是一笔能够清的?他悲痛地望着城门,怀念对自己谆谆善诱如何做人的二叔公,他想起他常爱引用《了凡四训》中的话“商罪贯盈,如贮物于器”告诫自己。
也是二叔公教会了自己经济商贾……
“北向争衡幽愤在,南来遗恨狂酋失。算凄凉部曲几人存,三之一。”①他心中之痛谁人能与他一样的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