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山重回饭桌,棠篱微微起身,抱过狐狸。
电光火石间,气性未消的狐狸反手便是一爪,扭身一挣,从他怀里挣脱开来。
棠篱“嘶”一声。
变故徒起,众人俱是一惊,忙搁筷起身。护卫下意识蹲身捉狐,东山赶紧查看棠篱伤口。
小仆怒道:“没心肝儿的畜生,看老子不打死你!”
狐狸似是知道自己闯了祸,然不逃不匿,竟直直朝棠篱射去,撞进棠篱胸怀,扒着衣服,哀哀呜一声。
护卫伸手欲捉。
棠篱拦住他,脸上三道血痕,触目惊心,他面色如常,“无事。”
小仆道:“先生,畜生毕竟是畜生,兽心难定,做错了事若不教训,以后怕是更难管教。”
东山道:“先找大夫看伤要紧。”
狐狸紧紧扒着棠篱,刚才张牙舞爪的样子全不见了,温驯如常。
小仆跑去找大夫,东山给棠篱简单处理伤口。他洗帕子的时候,听见身后一人一狐对话。
棠篱道:“现在知错了?”
狐狸低声呜一声,似在说错了。
“还贪不贪玩?”
狐狸可怜巴巴呜一声,似在说不玩了。
“过来。”
一声轻快的呜声,狐狸跳到他怀里。
“淘气。”一声无奈又宠溺的喟叹。
东山心道:一爪破相,竟只轻飘飘问话,可真是爱狐如痴。
第二天上路的时候,棠篱带着面具。书生白面,原本俊逸昳丽,现如今透着诡异。
可惜了。
棠篱的病是突然爆发的。
行程过半,还有三日可达弥城,天气甚至很好。东山道:“先生可要休息?”
棠篱闭着眼,虽疲惫,闻言却道:“不用,再走一截罢。”狐狸趴在他手边。
他咳起来。
这一路他偶尔会咳,咳一会儿就好。狐狸只习惯性看了他一眼。
几声咳后,原本也不当一回事的棠篱眉头蹙起,狠狠咽了一下。
几息后,他喷出一大口血,随即剧烈咳嗽起来,一边咳一边吐,大口大口的血触目惊心。
狐狸全身毛炸起,冲外面又深又长“啊呜——”,透着浓浓恐惧。
东山感其不妙,向里问道:“先生?”
无人回答,狐狸又长长叫了一声。东山掀帘一看,急忙钻进去,一把扶住棠篱,“怎么了?!”
“无……无事。”他欲捂住嘴口,但事不如愿,喉头腥痒,胸中刺痛,只能更大口的吐出血来。他微微侧身,将狐狸挡在身后,努力镇定道:“此病无医,不必挂心,我休息片刻就好。”
东山见他吐血吐成这样,若继续吐下去,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血竭而亡了。
逸王叫他亲自接人,足见对此人的重视程度,若中途夭折……
“先生撑住,前面便是昌城,小的给您叫大夫!”
棠篱忍住一口,微微颔首,挥手让他出去。
等东山出马车,吩咐马车全力赶路后,棠篱背对狐狸,深深喘了几口气,眸色深沉,断续道:“若,若我不测,你……速速离开……逸王爱兽,然地处极尊,必不能一心待你;下人懒顿,常揣摩上心行事,你或受苦,故逸王并非良主……”
胸腔处疼痛难忍,棠篱闭眼忍耐,他反手抓住狐狸正欲跳过来的身体,不让它过来,又道:“你天资聪慧,性灵心淳,是可塑之才;然涉世未深,易被奸诈小人哄骗,我去后,宜先择深山,磨练技法,修其心性,而后下山……择主之前,必先隐其长处,生死考验之,切记。”
他忍耐至此,早已强弩之末,嘱咐语一说完,一大口血又喷滾而出,棠篱手一松,晕死过去。
狐狸跳到他身旁,呜呜哀鸣。他身上全是呕出的鲜血,一大块一大块,殷红扎眼。狐狸的脚放在他胸口,灰扑扑的肉爪也染上红色。
它伸出头去,细细舔舐棠篱脸上的血迹,一边舔一边小声哀鸣,悲戚如诉,哀断人肠。
一个时辰后,马车驶进昌城,护卫将棠篱扛出,小仆飞奔去找大夫。东山吩咐完掌柜,进房间一看,房间里只有昏睡的棠篱,狐狸消失不见。
他眉头皱起,对护卫道:“可曾看到狐狸?”
护卫摇头:“没注意。”
畜生果然是畜生。他心中一嗤。人是痴情人,兽却不是忠心兽。
小仆找来昌城最好的郎中,郎中把脉半晌,又沉吟半晌,道:“此人神思过度,忧虑甚多,长此以往,神衰脑竭,必百害无一利,原本又冰寒入骨,体虚身弱,近日又奔波疲劳,数症并发,故现咳血之兆。”他顿了顿,叹气道,“此病可养不可治,老夫只能开些驱寒养肺的药,慢慢滋养。”
“有劳。”
大夫给了药方,东山付了资费,小仆送他出去。
护卫道:“普通风寒可会咳如此多血?”
东山道:“寒气入骨,确实难治。”
二人对视一眼,皆不语,然心中都有思量。大夫医术有限,只能如此医治。棠篱之症,严重奇怪,怕是有大病。
如今只求他能撑到弥城,众人可对逸王交差。再者,逸王府神医妙手甚多,说不定能救其一命。
山林间,一道灰影蹬足狂奔,风中有咻咻声。它已马不停蹄奔了足足两个时辰,腿重身乏,全凭一股气在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