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恢弘的大殿安静地落针可闻,只有嘉元帝的指甲时不时划过纸张, 发出细微尖利的摩擦声, 刺得人心头发痒。
随着他越翻越后, 哗啦啦的声音越来越大, 昭示着主人难以遏制的愤怒。
砰----
嘉元帝气得站起,一下把羊皮小卷扔在年迈的刑部尚书身上:“一个个都好好看看,这便是朕的好臣子!”
阿晋听着那被他珍藏多年的父亲遗物, 被毫不留情地摔在地上, 好似成了撒气的工具一般, 垂在身侧的手不由得紧握成拳。
年迈的刑部尚书利落地跪在地上, 快速翻看了一遍内容, 顿时冷汗直滴。
不是说这卷羊皮小书上写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可它被人在朝堂之上, 捧到陛下跟前,那便如催命符一般,是要掉脑袋的!
他不敢贸然解释, 只得哆嗦着手把东西传给下一个人:“事发久远,臣请奏陛下,容老臣安排随从,前去刑部衙门取卷宗对照。”
那本日志在一群红衣玉带的士大夫之间快速传阅,许多人只看了两眼,就好像拿着烫手山药一样,急忙丢给下一个人。
朝列之间一时尽是粗.重的呼吸声,没看到的伸着脖子好奇,看过的又抖着好似筛糠。
好容易传到杨令仪手中,他似乎毫不惊讶,苦笑着翻看一遍,交给了身侧的同列。
嘉元帝似乎已经等得不耐烦,也不待日志传阅完毕,当即开口打断:“行了,不必看了。你们一个个,办事不中用,蒙蔽君上倒是一把好手。”
他又指指头发花白的刑部尚书:“孟卿,朕给了你不少时间,现在可以给朕一个解释吗?”
后方传阅那本日志的臣子顿时不敢再动,一个个彷佛木头人一般,等着前排的老尚书大人开口。
孟大人清清嗓子,在一堆陈年卷宗之间巴拉半天,终于组织好语言,试探着开口:“陛下,当年此案您龙颜震怒,亲下旨要求臣等三司会审。老臣与大理寺卿简大人,御史大夫陈大人一同审理此案。可否,把他二位请出来?”
陈大人在心里痛骂孟氏老匹夫,拉本官出来挡枪做什么。
可孟大人也委屈,当年一起交的差,偏偏陛下拉着他一个人追问,只好拉上两个队友自救。
简大人捻了一把美髯,施施然上前回禀嘉元帝:“陛下,当年白氏一党,虽推出戴震顶罪,但因涉案数额巨大,追查之下白氏一党诸多逆臣皆以伏法。”
“朕知道。”嘉元帝闭了闭眼睛,几乎要喷火:“朕现在想知道的是,银子,三百万两银子!”
“是谁告诉朕查无证据,这三百万两是捕风捉影?”
“如今戴震的日志里写的清楚明白,那三百万两,真真切切!”
陈大人弱弱开口:“那益州新知州何益谦,暗养私兵,银从何来?”
“依臣愚见,怕不是银子留在了蜀中,被何益谦这个土霸王得了?”
“陈大人。”简大人打断他,“如此数额巨大的赃款不翼而飞,可见背后之人定是手眼通天。何益谦不过是刚刚上任几年的地方官,如何吞得下三百万两银子?”
孟大人若有所思,刚想开口,却被突然暴起的嘉元帝打断。
“朕不管你们用何种手段,三个月内找出银子!朕要银子,知道吗?!”
孟大人差点被自个儿的口水呛到,一国之君,登基多年,竟说出这般话……真是荒唐。
他只得与两位同僚一起,弓起咯吱咯吱的老腰,低头应是:“臣等必不负陛下所托。”
“那这孩子……”简大人示意嘉元帝跪在地上的阿晋。
嘉元帝似乎才看到他一般,想起还有这桩事。他亲下玉阶把阿晋扶起:“小家伙,跟三位大人走罢,务必知无不言,朕才好为你主持公道。”
阿晋低头应是,推开一步避过他干瘦的手指,接着行礼的掩饰,远离那个荒诞浩荡的君王。
一波三折的朝会终于散场,嘉元帝咆哮许久倒也累了,心中又记挂着他的长生不老,羽化飞升的大业,只好喊停,回寝宫跟着他那两个茅山道士上早课去了。
众人纷纷退朝,简大人拉着阿晋的手,与不远处的女婿交换了一个眼神。
简大人笑着朝他摆摆手,示意女婿放心,因着有要事在身,也不方便叙话,只好就这般汇入人流。
阿晋年纪虽小,委实胆识过人。有简大人在,卫枢这会儿到也不担心小孩儿。
只是……
他的目光越过满堂朱紫的官袍,终于看到寻找的目标。
卫枢不动声色地追上去,在宫墙内截住欲往东宫的兵部侍郎杨令仪。
二人如相熟的同僚一般在宫墙深深中并肩而行,先开口的却是杨令仪。
他似乎毫不意外自己为何会忽然引起卫枢的注意,苦笑着开口:“卫大人,实在不必咄咄相逼。”
卫枢也不看他,任由自己的声音消散在凛凛寒风中:“杨大人没想到,殿下私吞脏银?”
“太子殿下在下官眼中,一直想一个不曾长大的孩子一般。每每他做出一些出格事,我不惜名声替他善后。”
“本是以为这孩子在宫中处境尴尬,心怀怜惜。谁能想到,早在六七年前。他就有了这般野心呢?”
卫枢不叹反笑:“杨大人这话说的太没道理。宫中七皇子既幼年丧母又有哑疾,不比太子殿下可怜?我却没见你救济过他。”